第１０章 采访 (第2/2页)

已经想像这一刻到来很久了：会被如何追问、又得怎麽回答，都做过了沙盘推演，像是历经了一场异常漫长的逃亡，如今终於被抓住，只剩无力，只剩「什麽都不想说」。

    「你是２０１９年考入Ｃ高，并且搬到Ｃ市独居？」「嗯。」「恕我冒昧，你的家人呢？」

    「都不在了喔。」林杳淡淡地说，彷佛在讲的不是她自己的事情。「外公外婆在我小时候过世了，mama就把我带了回来，我们母nV相依为命，

    但我短暂的好日子，在爸爸回来後就结束了。」

    从没见过面的爸爸，不会在晚归回家时买赔罪的巧克力和泰迪熊，而是满身酒气歪歪倒倒地进门，进了家门口就一拳把上门迎接的她抡倒在地。

    从爸爸回来了後，睡觉就变成了一件恐怖的事情，因为每晚mama哄她去睡後，她总会被爸爸又踹又踢的声音跟mama的尖叫声吵醒。第二天早上，mama顶着瘀青了的脸、用着颤抖的手帮她的吐司涂果酱时，她都努力忍着不要哭出来。

    爸爸每晚回来都嚷着没钱没钱，mama也不知道爸爸每晚都去g了什麽g当，她偶尔会听到烂醉如泥的爸爸说梦话，说g完这一票发了大财、条子来了拿枪打Si。她只当爸爸胡言乱语，再忍忍，mama常抱着你泪流满面地说，等爸爸酒醒了，他就会变回一个好爸爸了，你们可以一起去野餐，你能再继续穿可Ai的公主裙。

    但她们都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抢过银行。

    警察来她家，宣布她父亲其实是长年逃跑在外的银行抢匪时，母亲崩溃地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但其实她听到时有松一口气，被通缉了，真好，那个叫「爸爸」的人肯定不会再出现在她们面前了吧。

    但mama开始晚归，她们家公寓门被泼上血红sE的漆、信箱里塞满了mama不给她看的纸，她开始不敢在尖峰时段出门上学，因为她怕遇到很多对着自己哭或叫的人，她曾害怕地落荒而逃，他们追了她整条街，街上没有行人帮她，他们冷眼看着，对她说「活该。」

    半夜才回来的mama开始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喝醉了就抓着她嚎啕大哭，「因为他而最惨的人，明明是我们！明明是我们！！！」

    mama在一个冬日的雷雨天走了，她那天国中毕业典礼，x花被人剪碎了，「那家伙怎麽还有脸来啊？」，她在这样的奚落声中艰难地领了毕业证书，淋成落汤J地回到了家，就看到mama上吊了的屍T。

    丧事办完後，她离开了Ｇ城。

    发誓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为什麽不报警呢？」纪烟罗问。

    林杳迟疑了片刻，似乎在消化纪烟罗为什麽要这样问她。

    「我的意思是，为什麽不报警呢？为什麽不求救呢？」纪烟罗说「对那些SaO扰你们的媒T和无关人士提告，让他们停止过度涉入你们的生活，不是很好吗？或是联络心理医生，询问学校的辅导老师，都可以吧？嗯？

    你有没有想过，就是你这样消极处理，什麽也不做，才让你mama染上忧郁症自杀？

    说到底，你跟你mama，在一开始受到家暴时就该报警，如果当时有警力介入了，你爸爸改造的私枪会被搜出来，民车挟持案或许就不会发生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你有好好寻求社会救济，就不会枉送连孕妇T内小宝宝在内的三条人命了，你难道不觉得该负点责任吗，你───」

    「你说够了没有？」

    纪烟罗住了嘴，林杳看起来还是安静地坐在内，她抬眼看纪烟罗，看似很冷静，但我却能感受到有火在她眼底里烧，那是要杀人的眼神，她说话时牙关颤抖，放在桌子底下的拳头攒紧，指甲深深陷入到r0U里头去，像在压抑着什麽撕裂的yUwaNg。

    「说尽兴了的话，我可以回去了吗，纪烟罗学姐？」

    「可以…」纪烟罗起身送客，「但是林杳学妹，我要提醒你，这是你第七次拒绝我的采访请求，第十二次在我的采访中起身离席。」

    林杳似乎没有在听，已经收好东西，要离开了的模样，但她把手放在门把时，却听纪烟罗最後说：

    「我觉得，一昧逃避，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林杳停了一下，像是想说什麽，但最後什麽都没有说。「…我想不劳学姐费心。」生y地抛下这句话後，林杳离开了这间公寓。

    记忆影像到此结束。

    我瘫坐在地上，久久难以回神。

    记忆中的林杳永远都柔柔地笑着，天真无邪，纯真可Ai，我从没想过她有那样的过去…我突然相当厌恶自己，我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时玩伴，不知道花圃里的屍T，也不知道她回到老家後经历了什麽样的生活…

    你也太会藏了，丫头。我想，突然对林杳的所有了解都失去了信心。

    ───花园里的屍T是纪烟罗吗？你杀的吗？林杳？

    我心烦意乱，只好说服自己当下第一要务是蒐集各种线索，可惜那篇报导没办法让我解出更多情报，刚刚所看见的记忆影像，似乎就是最後一次采访的样子，文中没什麽我不知道的东西，但纪烟罗本人显然不满意这篇报导蕴含的情报量，因此在文末说了会继续追踪之类云云。

    我还不想去思考林杳的另一面，便连社刊最後没有什麽意义的下回预告都看了：「十二年前，Ｃ市市郊公车沉湖事件，现场湖面结冻之谜，沉冤终将得雪，罪人当有报应。」

    这篇预告的口吻倒是奇特，我想，不像这位纪学姐一直以来慷慨激昂的标题取名和文笔，倒有些改了又改、不断修饰修辞的匠气…不过沉冤得雪、罪人有报应是怎样，我想，这种公车沉湖事件应该是意外吧？

    把公车沉湖事件抛开不谈，我想起纪烟罗的咄咄b问，想起林杳冷静的外表下快喷发而出的怒火，又想起粗犷凶狠、说起纪烟罗却一脸柔情的姚桀。

    如果是林杳杀害了，握有自己秘密还反覆b迫自己的纪烟罗呢？杀了她之後，埋在後院花圃里。

    然後被发现了的姚桀报复，推下钟楼…

    我突然觉得浑身无力，很想坐在原地大笑，或着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