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霜云雨：你如今，怎么连人也不挑了 (第2/2页)

对巫鹤与乡人们的承诺，在元凶的身上将仇恨变成有形的刀口，刻骨的毒和恨正随着黑血汩汩地流淌出来。只是割下去的每一刀，易浓的每一次抽搐，都让他感觉到——他虽活着，却也真的已是个死人了。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昏暗当中冲了出来，蓦地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卢乘云扬起在半空的刀豁然顿住，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道：“你停手吧！”

    卢乘云吹亮火折子，幽暗的火光，让他脸上鲜红的血污近乎灼烧了起来。

    易浓听见这声音，低迷的呼吸之间，似乎也微微一震。大概他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地会出现在这里，阻止卢乘云将他千刀万剐的人，竟然会是这个人。

    “……为什么？”卢乘云有些恍惚，疑心自己复仇过切，坠入在梦里。

    火光之下，宿雨的两颊分外苍白。他看了易浓一眼，对上卢乘云难言的眼神，感到过去和现下的耻辱与罪愆就像车辕一样狠狠地从自己身上翻来覆去千次万次地碾过。他忍着从胸口冲上来的酸涩和呕吐感，说得极为犹豫，但到底也完整地说了出来。

    “易浓如果死了，北军马上会卷土重来……即便惨胜，回都之后问罪死殉的人一定超过大半。”宿雨一双眼睛看着卢乘云，“虽然我知道，知道你……你其实恨不得他们全死在这里，但是……”

    “但是……”宿雨嗓子发干，火折子跃动的细弱的焰，好像熏烤着他的嗓子。

    卢乘云用沾满血污的手轻柔地抚过宿雨冰凉的面颊。这少年多奇怪，他想，说出来这些话，不像一个活人说的，倒像是谁派遣来的鬼魅。他低声问道：“他们不该死么？”他并无太多质问的意思，语意极淡，好像他是真心在求一个答案。

    鸦骑带血的刀，亲族的惨状，与之后孙溪等人狰狞逞欲的面孔，一幕又一幕地在宿雨记忆之中轮转。他有一瞬松开了卢乘云握刀的右手，但仅仅须臾便又紧紧地攥住。对于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宿雨都感到恶心至极，罪过之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说出来的：“我不知道……”他的嗓子在火光的熏燎间越来越哑，越烫，越痛，“我只知道他们之中也有人……出身贫瘠，到这里、只想要博得军功，他们……做错过什么吗？”

    卢乘云喉头一哽，不知自己一时间究竟是何心情，大半似觉得荒唐，可另有一小半，他觉得自己又有那么些活了过来。他抚着宿雨的脸颊：“现在不杀他，以后我还有机会报仇吗？”

    宿雨没有回答，说了不两句话，他却好像非常疲乏，只懂无意识地摩挲着卢乘云的手掌。

    卢乘云低头看了他半晌，终于吹灭了火折。黑暗中他掠过了重伤的易浓，将宿雨裹进怀里，从狭道的出口离开。

    于是易浓一人倒在幽暗逼仄的狭道当中，被剜剐的伤口钻心地痛。他艰难地呼吸着，慢慢积蓄力量，以冲开被封闭的xue位。

    在透孔而出的剧烈伤痛当中，易浓不由反复地回想着刚刚在幽暗当中所发生的一切。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被他看不起的、逆来顺受的家奴，一个被他当做替身与玩物肆意摧毁的物件，最后却从仇人的刀下留住了他的性命。宿雨那两句话，在当时，在后来，彻底颠覆了他的命运。

    昏茫中他看不清那小小的奴隶的脸庞，刚才的光很暗，易浓头被牵动着痛得厉害，双眼一阵发热，迷迷糊糊地，他只看见那小奴隶的脸上沾着血污。易浓似乎根本也没有在意过他的模样，现在也有些想不起来——能够成为他想起厉霜时排遣欲望的小玩意儿，已是这个奴隶唯一的价值。

    他其实很喜欢血的颜色，血的味道。他骨子里就承袭了来自易氏的疯病，不在那血雨腥风里翻覆，就时时觉得乏味。唯有那种艳丽的、火热的颜色，能够猝不及防地唤起他内心的一丝难以言述的情愫。

    从前他只觉得——觉得那颜色，血的颜色，落在厉霜的脸颊上，美得动人心魄。再无需更多的比拟，就是那么直白的，赤裸的，最原始与本初的画面和语言，血溅在厉霜的脸上，厉霜面无表情地将剑刺入一个人的rou体，又抽出来，然后再刺进去……滴落下来的血痕在他苍白的、几近透明的脸颊上蜿蜒流过，厉霜的眼睛里依稀闪过被克制得很好的一点厌恶——他一定是觉得脏了，可谁不想看他这样的人被糟蹋得肮脏无比？易浓知道自己下流，他当时便想就这么脱掉厉霜的衣物，将他按在那具尸身上插入，将厉霜插弄得呻吟流泪，在那具血泊中盛开的雪白的胴体上射出、涂满自己的jingye。

    但这回……这回算是什么？易浓昏头昏脑地想。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刚宿雨的模样，好看吗？不好看、根本不好看，不漂亮，不美丽——

    他却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去追想着。

    血流过他自己的唇边，被他用舌头卷入口中，顷刻间，他的口腔仿佛灼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