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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2/2页)
知道算是什么关系的女士,我要从北美洲逃到欧洲。我将每天的休息时间压缩到四个半小时,向学校申请了多门课的免修,在一年时间内,修完了大学四年的所有学分,并在考试中获得了一个又一个A。我请教授为我写了推荐信,然后拿着成绩单和推荐信马不停蹄地申请了几十所欧洲大学的硕士,还是读哲学。在不算长的等待中,我得到了位于伦敦的L大的offer。拿着offer,我终于松懈下来,长期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我任由自己睡了两天两夜,最后在医院里苏醒,医生说因为我长期睡眠不足,健康状态已经十分糟糕了,建议我静养一段时间。睡醒时,是香格里拉在照顾我。 之后我陪香格里拉逛了北美的很多博物馆和植物园,静静听她讲她喜欢一切。我觉得很放松,虽然这些我都不懂,但我在她身边,没有压抑的感觉。 在我出发前往伦敦时,香格里拉提出想看看我的纹身。我将围好的围巾扯开,取下右手手套给她看。 她眼中闪着光,说:“真漂亮。” 我笑了笑,确认她看完后,默默将围巾手套都戴了回去。 “去伦敦后也要常联络啊。伦敦和华盛顿,可隔着一整个大西洋呢。”她说。 我点点头,下巴藏在围巾里:“好,我也会去伦敦的博物馆和植物园看看,提前为你踩点。” 香格里拉咯咯笑着:“真好啊,闻,你真好啊。” 我要去赶飞机了,只是朝她挥了挥手,说:“再见。以后再见。” “以后再见。” 从一个大洲到另一个大洲,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到达伦敦时,我终于感受到了自由。 那道时时刻刻监视着我的视线没有了,这些年我也通过翻译工作攒了一笔钱,现在不管在经济上还是精神上,我都得到了放松。我不必再压迫自己,逃难似地,压抑着度过每一天。 就像一株植物,在适宜的环境里伸展着它的枝叶。 大学里的同学们都很友善,不乏有权有势的同学,譬如来自沙特的王子和公主。生日时会租下一整节火车车厢开派对,去奢侈品专柜会包场……最开始我还有些紧张,担心纹身会带来麻烦,但逐渐地我发现了异国他乡的一点好处——叫做冷漠,也叫做没有人在意你。不管我身上纹着什么,大家最初会惊奇地看一眼,之后就都没有了兴趣。我也不再在这方面拘谨,穿回了日常的卫衣和牛仔裤。 去喝咖啡时,也会遭遇调侃。有个咖啡师问起我脖子上和手上纹身的来历,我充满歉意地笑笑,告诉他我不想说。 他说:“感觉像你充满占有欲的前女友让你纹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只是勉强地说,“她不是我的前女友。” 那也可以称作是前女友吗? 再后来,我习惯了在伦敦的生活。只是会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有家人,但从不联络,有朋友,但远隔重洋。我会和香格里拉通电话,听她讲最近的考古学新闻。除此以外,生活被学术论文和日常琐事塞满。也有女性向我示好,但我总觉得我在表达爱这方面存在困难——或者说,我似乎从未真正爱上过什么人。对其他人友善,是教育和生活教给我的,理所当然的规则。但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我不知道。文学作品和哲学着作提供了很多答案,但没一个能真正回答我的问题。 再后来,我听说圣路易斯家族投资出现大额亏损,曾经高高在上的圣路易斯女士,沦落成了普通人。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有小道消息说,她来了伦敦。 比起我的祖国,伦敦只是地图上的一小块地方,但这是个容纳了八百多万,将近九百万人的城市。 接近九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会遇到她。 我认为我不会遇到她。 伦敦的冬天,我像往常那样,背着双肩包,打算去咖啡馆写论文。 帽子、围巾、手套和大衣,将我裹得严严实实。 头发长得更长了,我扎了低马尾。 细雪静静下着,空气里泛着雾气。 “闻。”有成熟妩媚的声音在喊我。 我没有转身,却僵直在原地。这一定是幻觉。 成年之后,总会产生幻觉,总会做有关她的噩梦。 “闻,这两年你好吗?”她问。 “……” “我很好。” “……” “我想我懂你说的意思了,你想要我平等待你。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 “圣路易斯女士……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我才知道,有人可以只用言语就刺痛我。 人们说言语如刀,她一直拥有着可以伤害我的刀。 “你十七岁那年发生的事,我很抱歉……” “……我、我不需要你的道歉。”眼泪还在流,“我还有论文要写,您、您……好自为之……” 我大跨步向前走,长靴踩在雪里,雪花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 圣路易斯从背后抱住了我,她用手执拗地握住我的右手,脱下那只羊绒手套。 “你没有洗掉这个纹身。”她说,她用手指轻轻点着那只蓝色蝴蝶,抚摸过我的指节。来到伦敦后,我不再压抑,已经很久没有打拳了。右手不再受伤,上面已经没有了伤口。 “……您不知道的是,我非常害怕疼痛。听起来很可笑吧,我是男性,天生就不该怕痛。我的母亲也为此嘲笑了我很多年。小时候,手上破了小口子,我都要跟母亲撒娇一整天……” 和圣路易斯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没有一天是不痛的。 “对不起。”她说,左手和我十指交握。 冷风吹过来,眼泪被吹干,我觉得自己这样子很难看。 “……没关系,那些都过去了。圣路易斯女士,以后,我们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 “不要。”她简短地拒绝了我,用命令、略带撒娇的任性语气。 “……您还要我怎样呢?”我问。 她踮起脚,亲了亲我的耳朵,咬着我的耳垂,声音有些模糊:“闻……你没有戴我给你的耳钉,我给你的耳洞也没有了。” “……” “闻,我们……重新开始吧。”她说。 风吹落了梧桐树的叶子,落在我身上。一张由锁链构成的、温柔细腻的网,笼罩住我。 “……好。”我想要回答她,却发不出声音。 我想,我的确,从来没有爱上过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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