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公事--2021年 (第1/1页)

    小月正在捷运站的月台，用手指滑着电话荧幕。

    她的两道眉毛扬起，焦急与不耐集中结聚在眉心位置，其实不需查找月历，纯粹从她眉心那些摺叠的表面坑纹已经能够看出，这天应该将近月末吧。

    两道眉毛有如电脑游戏弹珠台的那两支击球棍一样，已经快压到近鼻梁的位置。

    虽然小月的鼻梁偏高，但不论怎样，还只是刚到了捷运站的月台，还未迎接那条沉闷得不见尽头的公路，而距离那个人的家还是差着这麽老大一截，便已急成这个模样，若不是将临近月末，痛苦的熬过了一个满月，还可以是什麽原因？

    其实嘛，这个也不太可以怪责小月，打自40年之前，她每逢月末便已多了一层莫名的焦虑，她刚开始时曾经尝试把自己反锁在睡房的衣橱里，在外面预先横置一根扫帚，再把衣橱里的衣服闷住自己因为不安与焦虑发出的骇人尖叫声，一心算着把自己关上几天，把这个每月一关熬过了，来到全新的月份，她便没法接触那个人。她从来不会在反锁自己之前预先把电话放进里面，她知道她管不住自己的双手，一旦把电话这样通往外间世界的工具也带了进去，便是那些布衣堆成的阿里山也一定没能将她的双手挡开，她一定会把面前的高山打开一个洞，把那团漆黑衣橱中唯一发光的物T拿来，已纯熟的指法解除通往外间世界的锁，而一旦这个通往外间的锁解开了，前方那条隧道却无法引领她回到那年以前的花花世界，她有几次按捺不住，终於把眼前的阿里山打垮了一半，慌忙找起失落在角落里的电话，歇斯底里的拍打着身前囚禁着自己身T的烂木门。这个时候，纵使已经几天不吃不喝，她也会变得大力异常，把那道烂木门又打掉半边，木门只是塌了一角，她已急不及待夺门而出，透过刚才衣橱里那通电话的另一端的指示，先经历她家对面的那道通往市中心的隧道，再从地下铁路那条隧道穿越到台中，回到那个怎样也逃不掉的炼狱。对她而言，那个炼狱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人院，一个直到目前仍然幽禁着她灵魂深处的自由的鬼地方。但无论如何，她清晰知道，每逢月末，她始终禁不住煎熬，必然会购买高昂的捷运车票，乖乖的准时来到台中那个人的家，g那例行公事。

    所以，过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某一个下午，她思前想後，决定不再躲了，反正躲不了，反正把自己关在衣橱中，再在身前身後多堆几座阿里山，多加几个扫帚锁头，多为前方的隧道设下几道绊脚的关卡，她始终也会以灵巧的手指解去所有重门深锁，以那两条平时也不怎样锻炼的双腿跑出上前方便利店抢购口罩的速度，而更重要的是，反正把自己反锁着也不b到台中找那个人快乐，从那时开始，她毅然决定，她每逢月末，不再躲藏起来了，手机更加放在床头当眼处，就在躺着时也可以伸手触及的地方，在那个茶几上，把手机开启至最大最嚣张的音量，不再在手机里设置下午何时必须出门乘搭捷运的提示。而反正月末前的几星期关了灯闭上眼也没可能睡倒到天明，那乾脆案头的闹钟也不用前一晚预先做好设定，过了中午十二时许，小月也不需要看墙上的时钟，反正她心中那台每月响一次的闹钟b任何报时装置还要准时，所以基本上，她家里所有的闹钟还是手表，也只是摆设而已，只是那个人坚持每逢让她离开他台中的家前，都要送一只手表予她，她原本想跟她说手表这些东西她根本用不着，但看着那个人握着手表的手指有意无意的轻轻在水晶表面上跳动，她到了口边的话混着口里突然大量分泌的唾Ye，咕嘟一声，重新咽回她那个余热未消的身T中。

    直到昨年，瘟疫急速散播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世界各地不论国内或国外的交通收到前所未有的限制，那平日开往台中的捷运也不能再如往常一样在每月月末安分候在月台之上接载自己。於是，她无可奈何下重又躲回衣橱之内，勉强把喉咙里就要跑出来的尖叫声抑压着，匆匆放下那两枚前两天买口罩时顺手买回来的工业拖把，交叉架在衣橱的门柄上，转头一看，原来阿里山过了这麽多年，主峰以外旁边已经长了两座侧峰。二话不说，和身扑到山腹位置，一头栽进那些发酸的臭汗衣中，已经被憋了几十年的尖叫声失却节约，冲口而出，口一张，阿里山霎时山崩地裂，衣橱门外那两个扫帚缓缓摇晃。

    现在，小月已经熬过了2021年的几个月末，而针对岛国内部交通运输的约制已经大幅度放宽，捷运重新肩起带领小月走过台北至台中的地下隧道的重任。这日，又临月关，将近下午十二时半，小月不安地站在月台的靠上落车位置，无意识地滑着手机，不断刷着讯息的更新。小月这时的容貌清楚地写着一句话：怎麽到了这时他还不回复确认我二时前去他家登门造访的讯息呢？是不是出了什麽麻烦？

    对於小月而言，月末之约是例行公事，是一件双方也绝对不能失约的月事，真的是一月一次之时，小月暗暗庆幸这个到台中的‘月事’和她真正的月事恰好相隔了半个月，四十年来，两件月事也从来没有失约甚至迟到，而两件月事各自占据了他们应该处於的时间，从没有g扰过彼此的规律，而那个人每逢这天的十二时左右，手机讯号必然开启让她知悉。是以这天到了这个时候他手机讯号还是Si气沉沉，确实令小月十分担忧，这是例行公事啊，怎麽竟然还没有留下待会见面的只言片语，便无声无息的遁了？

    这时，月台广播响起，月台播音员预告列车将於一分钟後抵达月台，小月早已站在上车的位置，她的手指好像跟列车进驻月台时带来的地面震动起了感应，跟随着月台地面震动的节奏，小月的手指也是一跳一跳的，嘟...嘟...嘟...不断刷新着按刷新讯息按钮的速度。便在小月这个敲击电话屏幕到达情绪失控的临界点，近藤真彦的歌声响起，一曲夕yAn之歌远远响彻了台北捷运站的月台，这是小月的电话铃声，由於她的电话音量调至最高亢，她身边也在候车的乘客不约而同的转过头看着她。我的妈啊，怎麽电话铃声这麽土，还要开这麽大，这nV人是有问题的吧？

    小月丝毫不介意别人投向她身T的目光，事实上，打从40年前发生了那一连串事件後，她没可能再会对别人对她的神sE和行为而需要以尴尬来作回应，既然不羞，又何用愧形於sE呢？

    近藤真彦正唱得起劲，小月毫无犹豫地把这个偶像的歌声打断，她接上电话後，急不及待便开始连珠Pa0发起来。

    怎麽不听电话？你在家吗？别告诉我你不在家。什麽？厕所上大号？这是什麽鬼藉口？不，你闭嘴，听我说，我应该会早了半小时到达。什麽？太早？不行，我现在要上捷运了，不早也已经早了，有什麽办法？行，就这麽着，别又要我找不着你。上大号也麻烦带着电话好吗？拜托。还有，手表这个送别礼真的免了，别再送表好吗？送钟不详送手表难道就详得很了吗？不，拜托，真的不要送了，家里手表多得很，明白吗？就这麽着，我要上车了，待我到了後再说，就这麽着。

    对话内容就这麽着，连珠Pa0发式的提问与回答，稍为释放小月刚才的焦虑与烦躁，随着车门打开，迎来的除了宽敞的车厢外还有海量的冷气。小月急忙走入车厢，在挨着车门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整个过程里依旧是低着头刷着电话的讯息更新，完全没有留意到原来她正坐到了那个没人敢坐的关Ai座上。这时，已经不止是刚才月台候车的那几人，而是几乎大半个车卡的乘客，正转过了头，以奇异的目光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