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2/2页)

是个旗人。我说出来怕他生气，我就自己心里憋了这话。

    我师父走的时候，我在外面，来不及赶回去。当时日本人已经打进来了，我们在上海拿钱，班子里的人是俗人，而且那是我师父，不是他们师父。他们说叫我回去，给老人家多烧些纸，不过几天，我们就回天津了。

    他们真是一伙子俗人，我说国仇家恨，他们不懂，他们关心我T不T面，几个人安慰我不要担心恩师，把我的后路想好了。我也当真是个俗人，仗打了那么多年，我也想不起来什么国仇家恨了。我们都很平静，偶尔还很活泼，活泼过后，说的话没有变。

    我们不过也是找了个圈，将自己圈养起来，和圈里面的猪做b，分出高下，选出猪王。绝不与圈外的旁的猪作b，倘若你是个佛教学者，就绝不与唯物者谈椤迦。倘若你是个大书画家，你去问一个人，我的画怎么样呢？对方不讲你的sE彩不对，不说你的形熊不美，他说:“为什么会有画这样的东西，画画的男人都是娘Pa0，画画的nV人都是泼妇，对国家对各个国家世界没有一点好处。”那么你可以和他光膀子打一架，或者g脆远离这些人，回窝自己圈着。自然以这个行业叫自己得到了满足，得到了威望，就不许别人来说根本的不好了，也从来不看一看自己不T面的地方。这是一种直率，可也何尝不早就了一种偏安一隅的愚钝。得了威望的还好，只是过得好的愚钝者，而不然，则是过得不好得愚钝者。总来看，也大多是为愚民。骨气者不愿受辱，不想过亡国日子，愿意为当朝而Si。无骨气者不看当朝是外族还是远洋，不论国号，讨来一口饭，乐意多攒些钱凑合过活。

    国仇与家恨相连，自还不到危及家恨，我们都要想着避免家恨，一个个堆积金粒子，该送回家的送回家，该抚慰自己的抚慰自己，若能多出一点，有的顺手就花了有的自己偷m0攒起来。

    我自然是那个包银多的，从不担心够不够，也无法怨人家是一群俗人。我提议要捐一些，他们叫我要捐自己捐。那么我就自己捐了，我所捐的十分杂，不但杂也碎。但凡是击打外敌，我找到门路都捐，却也捐不出太多，到拿得出手便出了。

    我我自己安心了。到了出事的时候，他们开始害怕了，这种害怕却没有太严重《，只像是关心寡妇肚子里的孩子是哪个野汉的种一样。带有一种调侃，又与己相关——那时候的人喜欢安慰自己，我看他们的确不像是什么有道德的表现，不过倒能让自己舒服些。让自己觉得轻松了，那么抱团取乐也没什么。

    他们围着我，我坐在h暖的吊灯下面，低着头想他们说的话，抬头就能看见他们的下巴。

    我们社里很Ai开小会，没次都毫无组织，毫无计划，谁提一两句，突然开起来，不知开到什么时候。

    一个还颇有文化的人认为日本人还让中国从前的皇帝再次称帝，意思是想拉拢中国人，既然拉拢中国人，那么总不会做太残暴的事。日本人终归只是想要一片地，到时候就当是从前的胡人改朝换代罢了

    我们那个搭伙的人还在叫，他说:“方士说国不能亡。”我想，国不亡分了几个意思，一是入侵者占了，可中国还叫中国，只是略改了名称，采取了柔和的手段，千年之后史学家依然可以说这是中国——那些严肃的事往往都是最灵活变通的。二是政府不倒台，一点

    一点稳固起来，将外敌打出去。三是由中国人起义，再开辟个新的朝代。不论是哪个，我们那个朋友再找去，那位方士都有说辞。方士若说亡了，换个说法，哪一个又不是亡了呢？

    打点事的跟包顺便带了一些酒来，挨个给人倒上，他们论起来更肆无忌惮了。

    我就听他们说话，我什么也不说，因为说了就被一群人质问，争吵也吵不过。

    我觉得每个人的话都多少有些道理，又或多或少很愚昧——每个人都不是傻子，但又不全然聪明，涵盖囊括我，我也是那个不聪明但不是傻子的人。

    自古的多少悲壮，多少诗篇，我尤其喜欢杜甫和李贺。真到了我自己，有感触时竟很少。兴许因为我生下来就在开战，被人家踩在脚底下SiSi碾。我见不到什么山川景象，只能看见眼前的小破院子小破楼。

    项羽别了虞姬，春深锁不锁二乔，国破山河在。有时候想起来，觉得有些远，又觉得近在眼前。我有时候写出几首悲时的诗文，又觉得不太像该处于这时的我手。

    民生我管不上，因为我即是愚民，那么我又怎么去悲山河。我到底也只是个俗人，扭捏地忧国忧民，不过也是腻在自己想的英雄中。

    若说英雄，谁是英雄呢？叫我看下来，倒没有那种古朴厚重的英雄身上的灰尘多，粉饰也多。史书上那么雄伟，可隐去文字和文人情怀，剩下的是我们这些俗人的笑料。

    若没人毁了我的扭捏，兴许我也能无视他们，去成全我自己的情怀和自己念想的英雄。

    若我去做虞姬，也自刎去，那么我也许还悲壮一时，便两眼空空地走了。从此连头脑和心跳也不复存在自然可是世间是俗人的，脱俗是异类。我也不得不记得他们说“方士怎样。”到唯物时，哪怕见到了鬼，亲眼见了，也要好好地安慰自己“那么没有关系，大概我只是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