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陈启铭 (第1/1页)

    “晓晓，你不要哥哥了吗？”

    他握着我的手，俊秀却苍白的脸上泪水点点，“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他执着又单调地重复着这句话，哀怨幽深的目光直直地望着我。

    我看见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眼里的脆弱愈发浓重。那份脆弱终于吞灭了他，把他的眼睛崩出了一条缝隙，又迅速地向四处蔓延出无数条裂痕，遍布他的整张脸。

    砰的一声，他的身躯像被打破的玻璃一般，在我的面前瞬间四分五裂，掉了一地的碎渣。

    “哥哥！”我睁大眼睛，目眦欲裂地伸出手。我想要留住他，却只抓到了一手空。

    惶恐与不安迅速占据我的身心，四处黑漆漆一片，只有地上残碎的渣子闪着刺眼的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哥哥！哥哥！哥哥……”我双手捂着眼睛坐在地上，惶惶地大喊着他的名字，眼泪决堤而下。

    凄惨的哭泣声惊醒了我。我睁开疲惫的眼，终于发现是一场梦罢了，才慢慢止住了啜泣。

    我拿起身侧的手机打开，时间是凌晨三点。

    离开A市后的这一年，我经常整夜地失眠，即使睡着了也总在做噩梦。

    梦里总是出现哥哥落寞的身影。他在梦里抱着我流泪，拉着我不让我离开，痛苦地向我控诉……

    他忧郁哀伤的眉眼、泪水涟涟的脸庞、脆弱破碎的眼眸，像符咒一般铭刻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如何也忘不掉、割舍不下。

    我总是在噩梦中突然惊醒，就像现在这般一样。

    杂乱如麻、像毛线团一般理还乱的思念和哀愁，久久地占据我的大脑，让我的精神衰竭到了极点。

    我关掉了手机，睁着浑浊的眼望向漆黑的窗外。心里有一块地方漏了风似的，空洞洞的。

    心里记挂着哥哥，即使身体疲惫至极，也没有丝毫睡意。

    哥哥现在睡得好吗，他会不会也像我这般失眠了呢。他一定也很痛苦吧。他应该也很想我吧。

    我好想去安慰他，想告诉他我依然爱他。可我却再也无法接近他、拥抱他了。

    我永远失去了哥哥。

    这个认知又让我的情绪瞬间反覆，我翻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难过地小声啜泣着。

    睁着眼一直失眠到了天亮。

    胃酸在体内翻滚发酵，卷起一阵一阵的饥饿感。我终于抵不住肚子里咕噜的叫声，起身下了床，胡乱穿了件外套出了门。

    走到楼下的一家烧饼店，我买了一根油条和一碗豆浆，坐在店前的小摊上慢慢吃着。

    一年前，我来到了江城。江城坐落在南方的平原地带，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县城。

    这里的经济不够发达，没有A市那些现代化气息的高楼大厦，但好在环境优美，人们的生活节奏也慢。

    我租住在江城边缘的一间偏僻的出租屋里，每天消极颓废地荒度时光。

    一双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瞬间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你好？”

    我抬眼，看到了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青年。他的五官端正大方，肤色黝黑，看着有些憨厚，给人一种踏实的亲切感。

    “你好。”我放下手中的油条，冲他回以一笑。

    他拉起我旁边的板凳坐了上去，指着我租住的那栋单元楼说，“一年前我见过你。你当时托着一个行李箱从这个楼道里进去。”

    “嗯”，我点头，“那时我刚刚租到这里住。”

    “你不是江城本地人吧？”

    “嗯。我一年前刚定居在这里。”

    “我就说嘛，听你的普通话很纯正，没有一点本地的口音……”

    他明显是一个自来熟，开始和我滔滔不绝地说着江城这边的风土人情。

    在A市，我在学校里结交的朋友很多，但真正交心的却一个也没有。大部分时间我都和哥哥呆在一起，心里话也都只跟他说。

    来到江城后，我决心要和过去告别，断了之前所有的人际关系。在这里度过的一年里，我一个人伶仃地活着，实在是孤独又寂寞。

    突然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让我感觉很舒服。心里的愁绪也暂时被忘却了。

    他喋喋不休地和我聊了半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讲话，而我在一旁认真地聆听着。

    他突然一拍脑袋，苦恼地说道，“哎哟！瞧我这记性，外公说让我出门给他买袋盐，他还在家里等着做饭呢。跟你聊了这么久，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他挠了挠头，又讪讪地说，“不好意思哈。我这人就是个话痨，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我急忙摆手称道，“跟你聊天很开心。”

    他拿起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咱们两个也算是有缘，要不交换个联系方式？我叫陈启铭，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晓阳。”

    一周后，还是在楼下的那家烧饼店，我又遇到了陈启铭。他这次见到我依然很热情。他带着我去了附近的一家公园，并向我介绍了那里一座远近闻名的古桥。

    分开时，我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告诉他很久没有人像这样陪我说话了。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欲言又止了好久，才说，“你看起来好像很孤独。”

    “我记得你一年前的样子，不胖也不瘦，气色也不差，看起来很健康。可是你现在”，他顿了一下，“瘦得都不成人样了。”

    我的确消瘦了太多。我在出租屋的镜子里见过自己的身体，完全变成了一具皮包骨头，散发着病态的干柴感。

    身体的枯槁是一个危险的征兆，但我丝毫不在意。我想过自己或许会继续这样消沉下去，直至迎接毁灭。

    在人生的至暗时刻，是陈启铭把我从深渊中拉了上来。

    我和他迅速熟络起来。他阳光又大方，身上也散发着我所失去的活力。我和他相处得很舒服。

    他是我交结的第一个知心朋友。

    我失去了亲情和爱情，却在江城收获到了新的友情。我找到了新的精神依托，这对我而言简直就像一根救命稻草。

    和他熟络后，我告诉他我在江城过了一年的无业生活。

    他立刻拍拍胸脯，把我介绍到了他工作的地方。他在一家房产中介做经纪人。

    那家中介很小，只有五个职工，我加入后变成了六个。或许因为陈启铭的缘故，中介里其他职工对我都很亲切，并没有因为我的初来乍到就对我差别对待。

    我的工作慢慢稳定了下来，日子也算有了奔头。

    慢慢地，梦里面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我的睡眠也越来越安稳。

    我仿佛从过去的痛苦中剥离出来，真正获得了新生。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些往事，想起我逝去的亲情和爱情。

    他忧伤脆弱的眉眼在脑海里映现，迟迟挥之不去。这时，心里又像是被针扎过似的，痛苦随之缓缓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

    只是我不会再消沉下去了。

    我会好好爱我自己。

    我会怀着对他不可言说的爱，坚强地在这个世上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