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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河 (第1/2页)

    回g0ng后,阿妩未及稍作歇息,即刻赶往垂拱殿。

    父皇清醒或糊涂,都是风卷书页一般,卷到哪页算哪页,从来没个准信儿的。譬如今日,昏睡不起,瞧着又是不大清醒了。

    阿妩在榻边静坐了会,终于打起几分JiNg神,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试图将他唤醒。

    才推了一下,榻上人骤然睁开双目,全然不似长久昏睡模样,仿佛只是一直在闭目等候,等有人来唤他。

    他盯着帐子,浊目四转:“阿芸,是你么?”

    阿妩闭了闭眼,心知他还是未醒。

    遂出声道:“父皇,是我。”

    永宁帝这才看向坐在榻边的这个少nV,她梳着未出阁的nV儿家发式,肤白如云石,眉目灿然,通身一派世间少见的清贵气,却又透着几分倦意。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目露怜Ai,道:“你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

    阿妩不料他糊涂至此,只记得几位故人面目。

    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捋——“是哪位故人?”

    永宁帝道:“我有一位元妻,这些年C持家中,很是尽心,只是已经故去,不能引你二人相见。”

    他的元妻,便是阿妩的母妃,主持后g0ng事务多年,却没能等到一个后位——或许是心怀愧疚,对这个nV儿,永宁帝常有偏Ai。

    却到底是不记得了。

    阿妩无奈地笑笑,想着他不记得自己,却记得母妃,倒也不算完全辜负了母妃一片真心。

    听他口中所言“家中”,阿妩不由生出几分探究之意:“家中还有旁人么?”

    永宁帝点点头:“有两妾两子,俱已不在人世了。”

    连二皇兄都记得,却偏偏不记得自己。阿妩虽然早已猜到这般结局,心中仍是忍不住隐隐作痛,她低头抚平衣上豰纹,半晌,轻声道:“你有一子,尚在人世。”

    “是……哪一个?”

    永宁帝闻言,有片刻失语,又忽然发问。

    阿妩看向他,目光中透着一丝怜悯:“你最钟Ai的那一个。”

    “是他啊。”

    永宁帝轻声叹道。

    原来父母子nV之间,果真远近寒温亲疏有别,他不认得自己的nV儿,却在听到“最钟Ai”三字时,即刻反应过来,是他的哪一个孩子。

    阿妩压下睫梢,问:“过几日我要去见他,你有什么话,要嘱咐他么?”

    永宁帝神sE恹恹,思量许久,开了口。

    “劳烦你替我转告他:天生汝辈,不成美玉,也自落落。”他微作停顿,轻声道:“收余恨,勿多思。”

    阿妩想起今日林中惊鸿一面,九皇兄非但未生怨怼,还一改从前病歪歪的样子,连担子也挑得动了,顿时觉得他的嘱咐实在多余。

    却仍是颔首道:“我会替你转告他,此外,还有一事——你的家产,也要一并转交么?”

    名为家产,实为天下。

    帐中一片鸦静,阿妩静静候着,分明心如止水,却又如听三司判案。

    永宁帝毅然摇头:“不,不要给他,他做不得梁柱,只是根朽木。”

    阿妩愣了一下,旋即道:“嗯。”

    她这样问,本意只在试探,而并非征求他同意。

    儿时皇兄们次第进学,她虽深得圣宠,却从没个夫子来亲自教诲。打从一开始,永宁帝便没想过要让这个小nV儿读书,他宠Ai这个nV儿,不过如栽春树,闲时修剪枝叶,只不会问树是否想离青天再近一些。

    哪怕大梁从来便有“不论男nV,嫡子为储”之说。

    那时在长明g0ng读书的日子,是她撒娇求来的,后来的天子器重,是她勤学所得,乃至如今大梁的太平之景,也是她一手织就。

    天下于她,自然顺理成章。

    阿妩站起身,理了理被r0u皱的裙裳,面容依旧清丽柔婉,却较来时更添冷意,如海棠上落了层薄雪,远看如雾,近观便恐亵渎。

    她问:“还有旁的事么?”

    永宁帝闻言,费力地撑起身,左右m0索,从角落里m0出一个瓷瓶,不算大,胜在瓶身光洁如玉,上绘云雾江山,每一笔都暗挟风霜,绝非俗品。

    他枯瘦的手捧着瓷瓶,两厢对照,更显苍老——帝王虽贵,也是一身凡骨,老了要生斑起皱,动作间尽显苍迈迟缓。

    待颤颤巍巍将瓷瓶递了过去,他声音已然有些中气不足,缓声道:“这个赠你,聊表谢意。”

    阿妩接过瓷瓶,捧在手中看了片刻,道:“多谢。”

    说罢,又想再说些什么,却到底没开口。

    终是转过身,缓缓步向里间垂地的h龙隔幔,这时,身后卧在榻上的人却忽然出声,断断续续的词句如呜咽的风,初听不知是何语,再回味,才能依稀分辨。

    阿妩站住脚,没回头。

    他说:“山河好颜sE,莫要打碎了。”

    待阿妩走出垂拱殿,殿中的角门却兀自开了,又走进个人来。

    是裴寂。

    他缓步走近龙榻,负手立在一旁,帐幔边上垂的条条流珠坠子也静默着,影子投到他玉白面庞上,如帝王冠上十二旒,遮尽悲喜。

    榻上人睁着眼,时不时转两下眼珠,一副行将就木之态。

    两人都不说话,一个如槁木,一个如白石,凑到一处,别样的冷清。

    良久,终是裴寂先开口:“你非要如此么?”

    “呵。”

    永宁帝喉间滚出一声笑,又被这笑呛了一下,连着咳嗽几声,喘息着道:“……十二,你以为,还有旁的法子?”

    他扭头看向榻边人,因是躺着,便觉这一身玄衣的青年如立山巅,周身威压更甚,全然不见从前温润之风。五年北地风霜,如玉人手中刀,切磋琢磨,终将这块璞玉打磨成了他想要的模样。

    锋芒毕现,亮如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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