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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元城外郊野，常无欢一步一步地蹭着往前走。

    被常夫人赶出家的时候，他被身世真相惊得恍如梦中，浑浑噩噩地跪了一天，常府却始终大门紧闭。常无欢苦笑一声，半扶着冰冷的青石砖瓦地面动了动僵涩凝滞的腿，再深深地望一眼曾经的家，跌跌撞撞地远去了。

    常夫人放话要他自生自灭，决绝态度显露在外，自有想求仙缘、想归附常夫人的人替她动手将他赶尽杀绝。难得有讨好仙女的途径，哪怕境况未明他们也愿意胆大一试。

    常无欢虽然被赶出府，但之前常夫人费尽心力寻来的护身灵物都还在——他之前能一眼辨别寒山不凡也是因为身上的警示灵物——应付尚未入道的凡人绰绰有余。

    他们并没有把他身上不该有的东西都收回去。

    然而常无欢根本无法对此感到庆幸。他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母亲不是母亲，儿子不是儿子。那些过往的爱护惦念本不该属于他。

    他的生身母亲在十七年前亲手调换了两个孩子，常夫人把他养得很好，而常夫人亲生的孩子却在他母亲手中被迫穿着女子的衫裙，又瘦又小又怯懦……

    他又在外面淋了一夜的雨。

    所幸他的好友张家三少爷焦心灼肺找到了他，一巴掌把他从浑噩中打醒，还借他地方躲藏，提供衣食。

    他看起来可真是个好人。

    如果不是他那么急切、还没说一会儿话就握住常无欢的手漏了心思的话。

    常无欢一把拍开他的手，严肃道：“少言，我只当你是朋友。”

    三少爷表情有些扭曲，失落道：“抱歉，我……”

    再多的他说不出来了。

    常无欢以为此事便是了了。少言一贯心大，爱玩爱闹，家中早有两个侍妾，怎么会鬼迷心窍喜欢上他一个大男人呢？想来只是说笑吧。

    然后他就被他的好朋友下了药。

    心情悲痛之下跪了一天，又淋了雨，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常无欢极冷，极渴，郭大说外面人都跟疯了一样找他，不能叫不知根底的人来服侍他，张三不敢见他，自己偷偷找大夫熬了退烧的药，让他快喝。他只喝了一口，李二就冲了进来打翻了碗，一拳砸在了郭大脸上：“无欢，别喝，他们有病！”

    “你他妈怎么在这……嗷！”

    “要不是……要不是我发觉不对劲，你们是不是要把他欺辱死！”

    应当是传说中的春药吧。常无欢想着，他冷得要命，可是又有一团火从身体内部窜出来，从不可言说的部位开始，麻痒酥软的感觉传遍四肢百骸。他默默想了想，那些护身的法器似乎都被他的“好友”偷藏起来了。他强撑着避过扭打的两个人出了门，便见据说是不敢见他的张少言人事不知倒在地上，旁边还散落着根带血的粗木棍。

    此刻黄昏已然落幕，太阳消失在天际，只残留着那么一星半点的暖光。这处张少言紧急翻出来给他暂时庇身的小院极为简陋，干硬的草根在光里勾勒出轮廓，木门之上贴着的秦叔宝和尉迟敬德威风凛凛，铜铃大眼目光炯炯地望过来，看起来冷冽而尖锐。

    常无欢头痛欲裂。短短几天，世界天翻地覆，万物颠倒，光怪陆离，他错身置于万花筒之中，前后不分，左右不明，一切都斑斓古怪，叫人目眩神迷。

    这里是城外。

    他出了院子，举目四望不见人烟。常无欢不敢回去，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天渐渐地黑了，也渐渐地冷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从知事起就被常夫人耳提面命告诫绝不能显露在别人面前的部位泡在又湿又凉的液体里，衣料沉甸甸地坠着，那处冷得像块冻硬的冰坨子。冷风吹拂，他再一次环抱双臂打了个颤。

    常无欢走了很久。

    直到一点蒙昧的月光落在他手背，淡淡地将他拢在怀里。

    他迷迷糊糊地想起，好像有个人告诉过他，“后日子时，勿见月光”。那个预言了他今后苦痛折磨的和尚……他彻底丧失力气，倒了下去。

    今天月亮很圆，很白，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十五夜，家人团聚时。

    常无欢心上烧着一团燥热的火，身上的每一寸却都觉得冷，他躺在草野之间，无望地任月光流经他的世界。成串的萤火虫不知从何处飞来，有一只恰好落在他眼睫毛上，常无欢已然被冻僵，只好默许这小生灵好奇的探究。

    好渴。

    好冷。

    mama。李二。张三。文音。齐思安。郭大。雨柔。阿远。青叔。死。

    常无欢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齐思安说mama留在凡界是自甘下贱。可是mama说，他这副身子如果生在修真界，一出生就会被人溺死，因为阴阳双生是为大不祥，乃天道所弃，所以，她不能带他回家，所以，她才会被牵绊着留在人间。而现在，不必了，阿远应当是个正常的男孩，不至于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