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谢予澄 (第1/1页)

    这国际高中家长会，和普通学校家长会也没什么区别嘛，吴近望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班主任，想起自己读书时似乎也开过不少次家长会。

    只不过都些不好的回忆。

    吴近收回思绪，班主任的话题已经从建校史转移到班级成绩上来。他顿时来了兴趣，想看看这个喊他好几回“大叔”的拽屁小孩成绩怎么样，结果找了半天，才在成绩单最末尾看到“谢予澄”三个字。

    呃，班级倒一，年纪倒一？

    就这成绩还谈恋爱呢，吴近愤愤不平地想，小屁孩就这么点年纪，学点什么不好，非要大清早在站台上虐狗，还喊他叔叔！

    班主任姓李，个头不大，圆脸圆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说出来的话柔风里藏着刀。她先是简单说了下班级成绩有所进步，末了话锋一转，委婉道：“只不过某些同学成绩一直排名最后，从高一到高三没怎么变过，让我十分伤心啊。”

    此话一出，吴近立刻收到不少家长投射过来的，不限于看戏、怜悯、好笑等诸多目光。

    吴近嘴角抽了抽，预感到接下来的时间肯定不太好过。

    他还真说对了。

    由于谢予澄成绩实在过于离谱，一场家长会下来，李老师点名评批不下十次，吴近脸皮薄，到最后几乎坐如针毡，宛如坐在法院里等待法官宣判，心想难怪谢总不愿意参加自己亲儿子的家长会。

    好不容易老师宣布结束，他松了一口气，准备开溜，李老师又道：“谢予澄同学的家长，请你留下。”

    吴近心里哀嚎一声，只能停下。

    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就剩李老师和他。门吱呀一声响，谢予澄推门进来，只是脸色不太好看，坐在他旁边，手懒洋洋搭在椅背上。

    李老师道：“谢予澄同学家长，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参加谢予澄的家长会吧？”

    吴近心说我怎么知道，旁边谢予澄的手放在桌下，指尖在他大腿上画了个勾。

    吴近猝不及防，打了个哆嗦，好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朝李老师点了点头。

    李老师又问道：“看样子你的年纪不大，是谢予澄的哥哥吧，我想知道，你对谢予澄的学习状况了解吗？”

    停在腿上的指尖顿了顿，画了个勾，吴近忍着痒意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弟弟成绩不太好，给老师您添麻烦了……”

    “添了可不是一点麻烦，”李老师扶额，“谢予澄成绩一直没有起色，他在年纪排名倒数，严重拖了班级平均分的后果。尤其是最近一次期中考试，我怀疑是不是他脑袋有问题，语文这么随便写就能得分的考试还能拿个零分，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教了。”

    这老师台上台下说话风格反差太大，话语里全是刺，让吴近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腿上触感随之发生变化，他低头一看，发现在腿上写写画画的手已经握成一个拳，微微发颤。

    李老师下了个定论:“我们学校是贵族学校，也不是什么学生都收，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可以考虑……”

    “不好意思老师，我打断下，”吴近实在听不下去了，顶着谢予澄有些惊讶的目光客气道，“您听说过一句话吗，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教不会的老师。”

    李老师没料到他突然说话，愣了愣，下意识反驳道：“我已经尽我最大的努力教他，可是他永远不会配合，前几天还和年纪第一的班长打起来，如果成绩不好，就应该老老实实学习，而不是惹是生非。”

    又来了，永远都是这套说词，这些年吴近已经听腻了，他尽量克制住自己，温和道：“不配合？李老师，我没记错的话，您是这学期才接手高三一班的吧？现在学期才到一半，您就认为自己学生脑袋有问题？这么武断，那想必你的教学水平也不高吧？”

    李老师勉强道：“我是听他之前班主任说的。”

    “哦，原来您还喜欢乱嚼舌根。”吴近道，“我一直知道我弟弟在学校里是什么样子，初中的时候他聪明能干，活泼开朗，为什么到了高中成绩反而一落千丈？贵校是不是应该考虑自己原因？我们家长每年投入大把学费，不是把小孩送到这里获得一张脑袋不好的诊断书。”

    这个学校吴近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他一把将谢予澄拉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李老师，今天这个家长会我就当没参加过，您说的那些话我也当没说过，恕我直言，您的教学水平与贵校学费实在是不配。”

    吴近拉着谢予澄低头一路狂走，一直走到校外才停下来，天已经全黑了，街道灯依次亮起来，是温暖的黄色，还有些暗淡。谢予澄几次欲言又止，现在才说上话：“你……”

    话还没说出来，吴近腿一软，扶着墙壁才站起来，他呆呆望着地面，心脏砰砰直跳。

    我的妈，他今天居然这么能说话，他居然回怼一个班主任，居然做到了他以前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你没事吧？”谢予澄扶着他，生怕他交代在这里，原因无他，因为吴近脸上表情实在有些可怕，五官都快扭在一起，像是着了魔。

    吴近好半天才换过来，随意挥了挥手，谢予澄这才松了口气，眼睛看向另一边，含糊道：“今天谢谢你了。”

    “小事。”吴近毫不在意，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法自拔，谢予澄顿了顿，继续道：“以前也总是有人这么说我，你是第一个帮我反驳的人。”

    “总是？”吴近抓住关键词，诧异道：“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

    谢予澄站在发黄的灯光下点了点头，颤抖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狠狠吸上一口，藏在额前碎发的眼睛有些忧郁。暖黄色路灯罩下来，细小的灰尘漂浮在里面，几只飞蛾不停撞击灯罩，噗、噗、噗——

    沉闷的声音将神游的吴近思绪来回来，谢予澄嘴里的烟已经燃了一半，火光明明暗暗，吴近一把将烟夺下来扔在地上，踩灭后又拧了几脚，皱眉道：“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非要抽烟，我送你回家，说起来还得向王主任打个电话汇报一下……”

    说着，就拿出手机，只是刚刚打开屏幕，谢予澄一下打在他手腕上。吴近猝不及防吃了一记，手机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他瞪大双眼，但意料之外手机没有摔在地上——谢予澄另一只手用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在屏幕堪堪接触地面那一瞬间，抓住手机。

    “……”这一切发生得有些快，吴近根本来不及反应，心脏有些受不了地加速跳动。

    谢予澄手指在屏幕上随意划几下，竟然把屏幕打开了，点开一个界面展示给他：“看。”

    夜色深沉，不知何时刮起一阵微风，吹得人汗毛直立。一轮圆月凄冷地挂在天上，偶有几只夜行的蝙蝠匆忙飞过。谢予澄站在昏黄路灯下，脸上明一块暗一块，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

    吴近有些近视，凑近一看，是王智不久发给他的短信，看时间应该是在开家长会的时候。

    “小吴啊，能不能再帮律所一个忙？如果家长会结束了，你拦着谢予澄别让他回家。”

    吴近不懂，大为震惊：“什么意思？”

    谢予澄掀起眼皮，淡淡道：“今晚我爸的老婆回家了，我肯定不能回家啊。”

    他突然凑过来，离近了，吴近这才发现他拥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深色瞳孔，整个眼睛没有半丝情绪，像是恐怖片里毫无感情的恶魔娃娃，又像是以前一直烦他的……

    那一刻，吴近脑海里闪过无数人影，却什么也没抓住，他下意识问道：“哦，为什么？”

    微风越吹越冷，街道上树叶簌簌作响，谢予澄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是私、生、子啊。”

    砰——，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高楼坠落下，发出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