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声剑光集(骨科)_24-雪天的重逢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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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雪天的重逢 (第1/1页)

    转眼二十年过去。

    严冬,腊八,大雪。

    章槐再见到许晚洲,是在朝天门码头附近。那日恰好是腊八,天上下着大雪,满城青灰色的屋檐被鹅毛大雪覆盖,江面沙船停运,水面黄泥白雪交融翻滚,唯独茶馆门口生着通红的炉子,在飞雪之中冒着热腾腾的烟。

    运盐的挑夫们过了今日,许多都要回家去过年,于是聚在一起吃今年最后一顿饭。挑夫们不吃腊八粥,跑水路的工人干的是力气活,喜欢rou食。那红炉燃烧得正旺,火苗在炉底飞窜,橘红色的暖光窜起时,底下扑簌簌掉下一圈煤灰。盐商的工人们聚在一起,切成薄片的牛rou在红油汤里浮沉,青花椒往上撒着,一股热烈的辣香味飘来。

    许晚洲在茶馆里坐着,他单点着一壶大碗茶,隔着一扇窗坐在屋内,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只漂亮的玄凤出神。

    章槐自窗外经过,他看到许晚洲的那一刻,心剧烈地跳起来,他久久盯着许晚洲,直到许晚洲抬头来看他。

    许晚洲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棉布衬衫,黑色的西装裤,左手扣在茶碗上,不甚平整的头发打着卷,遮着半张侧脸。他既不在风雪中,也不在火炉边,他远隔着一扇窗,捧着一壶茶,章槐看到他时只觉得白雪刺眼,红炉吵闹。

    雪势很大,风声很大,章槐凝神看了许晚洲片刻,只觉得浑身冰冷,他转过身去对身边人说:“记住他们,以后盐道上不要抽收他们的香钱,直接放他们过去。”

    许晚洲是盐商,章槐是孝义茶楼的老板。

    明面上是茶楼的老板,可在水路上还有一档子买卖,刚巧跟盐商有关。盐商走水路盐道,租的都是孝义会的摇橹船,租运费不贵,贵的是租船时抽的一笔“香钱”,章槐自作主张,将这一笔香钱免了,数目可不小。

    “为什么?”周围有人问他。

    章槐走得飞快,只是淡淡回答:“交个朋友。”

    一个礼拜之后,许晚洲再次出现在孝义茶楼,在一个寒冷的夜晚。

    前一阵子连绵大雪,近日天寒地冻,茶馆里面却依旧热闹。晚上来吃茶的人少,可打牌抽水烟的人多,章槐自二楼看见许晚洲走进来,他一抬手,飞了几粒前些日子煮牛rou剩下的青豆下去,正巧落进玄凤的笼子里。

    玄凤见有吃食,振翅连带着笼子一晃,如风铃响动。许晚洲一抬头,章槐在二楼冲他微笑了一下。

    许晚洲往二楼走上来,楼下的喧嚣声渐远。章槐低头泡茶,新茶待旧人,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恍惚。茶送递到唇边,guntang的烟气飘出来,他只觉得眼前已是微茫一片,眼角温热,不知是茶熏出来的热气还是恍然间的眼泪。

    二十年,他们二十年没见了。可此时此刻,只瞬间罢了,许晚洲已经在他面前坐下。

    许晚洲是给他送盐来的,章槐点名要的花盐,要许晚洲亲自送过来。

    花盐是专给富裕人家送的,本地不多见,普通人也吃不起,一般的粗盐井盐,扎实了装在麻袋里,走水路运货到下游去,码头处常常会碰到孝义会的袍哥刁难。章槐开了三倍的高价,又给许晚洲开了后门,免收香钱,只要一袋花盐。

    这样大的情面,许晚洲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来一趟。

    许晚洲坐下,章槐把刚泡开的一杯茉莉香片,轻轻推到他面前,许晚洲接过茶杯时,章槐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手,他不由得跟着打了个寒颤。

    外面天寒地冻,许晚洲的手指关节处通红,手指冰凉。

    章槐低下头去:“许先生,请喝茶吧。”

    章槐察觉到许晚洲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脸色淡然,举止客套,如同一个不近人情的商人。

    许晚洲不记得以前的事,章槐想,他应当是第一次见我,不知对我会是什么样的印象。他已没有先前二十年的心思,费尽心机地让许晚洲注意到自己,他这二十年来,从未走出过上海那一年的冬天,许晚洲坐在他面前,他却回想起他们分别的那一天。

    许晚洲端起茶杯时,章槐淡淡地开口:“我叫章槐,你不必客气,叫我名字就好。”

    许晚洲将茶杯放下,将一包花盐取出,放在茶桌上,章槐瞥见他又取出一包鱼籽盐,晶莹剔透,如雪一般,这是盐商自己家里逢年过节才会用的最上品的盐。

    许晚洲冲章槐微笑:“我偶尔会来这里喝茶,先前不知道您是茶馆的老板。”

    章槐抬眸冲他笑了笑。

    许晚洲也笑,说:“章槐,幸会。”

    章槐端起茶杯,手微微颤抖,许晚洲的声音跟以前一模一样,说话的方式也一模一样。

    “许先生不必特地拿东西过来,马上要过年了,我这里也只剩下些去年的旧茶,没什么东西好送给你。”

    许晚洲的声音温柔,他轻声说:“的确是马上就要过年了,所以才想赶在年前见您一面,我听说码头那边您有帮忙,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不用谢我。”章槐的声音平静地发颤,“我只是想认识你罢了。”

    许晚洲有些惊诧,他笑了笑说:“以后您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章槐将茶杯放下,不料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险些失手将茶杯打翻。

    许晚洲眼疾手快地站起来,他扶住茶杯,一把按住章槐的手:“你没事吧?”

    章槐抬起头,许晚洲诧异地看着他。章槐神情恍惚,他如同大梦未醒,又好似一个美梦终于破灭,凝神看着许晚洲。

    他握紧许晚洲的手,用力地握紧,这双手曾经拥抱过他,现如今再一次抓住这双手,他一瞬间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可惜他只是稍稍一用力,许晚洲就失措地想要收手,章槐不肯放,于是许晚洲奋力一挣,章槐的手被甩开去。

    章槐觉得自己被许晚洲打了一个巴掌,他被推开时,像个死到临头的人,终于耗尽所有力气,踉跄着倒退一步,差点摔倒在地上。章槐看着自己低垂的手,恍惚半天,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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