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七_22 消瘦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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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消瘦 (第1/1页)

    药王谷开的那张药方上,写的都是极难获得的上品药材和千年乌木,还有一味可遇不可求的仙参。甘绎之东奔西走,好歹是把药方上的材料凑齐了。

    整个夏天,竹居里都弥漫着药的苦味。蒲七一碗接一碗喝药,喝到除了苦,尝不出别的味道。

    舌头渐渐麻木,他那么喜欢吃甜的一个人,现在却连甜是什么感觉都忘记了。

    蒲七不明白人生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才刚满十八岁,平凡务实,一生良善,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他反思了好久,想来想去,错在自己太渴望被爱了。只不过是肖想了一下不属于他的爱情,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灌下这么多的药,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蒲七的身子变得像纸一样薄,风一吹就能把他刮走。从床走到门口,短短几步路,蒲七走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像一棵蛀了心的树,只能过苟延残喘的日子。

    每一丝颤抖甘绎之都看在眼里。少年喘,他也手抖得厉害,少年皱眉,他心口也缩紧了,恨不得以身替之。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曾经他自以为是,眼里除了得道升仙什么也没有,不仅漠视生命,对情感也缺乏敬畏之心。他总认为只要修为高,灵力强,能战胜一切,就能拥有想要的全部。名利,地位,异宝奇珍,乃至长生仙途,应有尽有。

    如今栽在蒲七身上,他终于明白,爱是例外的。

    自诩修真界剑宗第一人的他,面对自己的爱人却无能为力,做了那么多尝试都无法挽回蒲七生命的一丝一毫。

    看着少年日渐消瘦,甘绎之跌落进一道没有尽头的渊谷。一天比一天更糟的体质,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接近绝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他害怕蒲七真的死去,甚至连蒲七死亡的可能性都不敢去想。

    他后悔了,可罪魁祸首是自己。

    一切都是自食苦果。

    沉重的悔恨压在心头,甘绎之喘不上气。他希望蒲七能恨他,最好多恨他一些。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然而蒲七神情很平静,平静到漠然。像木偶一样倚在床头,目光空洞,眼底茫茫一片。

    爱没有,恨也没有。

    他知道记忆里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甘绎之变得更加寡言,一天也难说上一句话。他连日奔忙,从未停下来调息。不是在竹居照顾不能自理的蒲七,就是去各地找药。

    世界渐渐失去了色彩,落入暗红的幕布中。他清楚自己似乎状况不太好,但他不在乎。像是从一个极端落入另一个极端,没有什么比蒲七的生命更重要,他自己的命也不行。

    眼前渐渐开始出现幻觉。

    抬眸间,院落里仿佛一切如旧,煦暖的阳光染上少年眉梢,黑眸盈盈,一柄木剑舞得虎虎生风,清甜的梨花飘扬在碧空下。

    只有床榻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提醒他,那些都是假象。

    夏天很快过去,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蒲七面皮昏黄,唇角开裂,嶙峋的骨支起来,胸口一排排,像高低错落的悬崖峭壁。整个人蜷在厚厚的被子里,还会时不时打着惊颤。

    怕蒲七熬不住寒气,甘绎之在屋子下修起坑道,点着地龙。火焰终日不息,整个房间笼在暖洋洋的温度里。

    四季与日夜的界限被模糊了。记不清是哪一天,甘绎之坐在床侧,朝蒲七伸出手,轻轻唤他:“蒲七。”

    蒲七疲倦地望他一眼。甘绎之从背后抽了把剑出来,调转剑身,剑柄递到蒲七手里。

    那把剑不知是什么炼成的,和凌霜有些像,通体雪白,入手很轻,晶莹纤细的剑身泛着微微的流光。

    一看就价值不菲。

    蒲七脑子有些迟钝,手下意识缩回被子里。孤零零的剑卧在他枕旁,像雪一样漂亮。甘绎之瞧着他的神色,眼神有些失望:“不喜欢吗?”

    蒲七摇摇头:“没有。”

    那就是喜欢。甘绎之点点头,脸色好看些许:“这是取冰犀角给你炼的本命剑,快它取个名字吧。”

    名字。

    蒲七一时发怔,他也能取名字吗?

    因为畸形的身体,家里生怕沾上他的晦气,从小就把他关在小黑屋里。别说名字,就连饭都不给他吃。厨房的仆妇看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偷偷捡些剩饭喂他。因为他在蒲家排行第七,那些人便叫他蒲七,叫惯了,就约定俗成下来。

    他自己都不配有名字,他的剑又叫什么名字呢。

    “没关系,慢慢想,”见蒲七沉默,甘绎之饱含期待,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提议:“拿上剑,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蒲七闭了闭眼,只觉得可笑。当初关人的是他,现在要人出去的还是他。

    他确实想出去,最好再也不要见到这个男人。可惜他现在走两步就喘个不停,想走也走不远了。

    蒲七撑着身子下床,本想把这柄剑和木剑并排插在剑架上。不料刚拿起剑走了一步,就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手臂瞬间脱力,雪白的剑“当啷”一声坠在地上。

    竟是连剑都拿不起了。

    不知道为什么,甘绎之的表情忽然变得很难看。蒲七顺着他目光低下头,原来是胸口的衣襟被咳出的血沫染红了。

    这很正常,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那些药没有用,总会有这么一天到来的。

    视线一阵天旋地转,甘绎之急急忙忙把他抱了起来。这个怀抱很紧,贴在他耳边的牙齿微微打颤,仿佛有什么强烈的感情呼之欲出,却强行压制着。温润的灵力冲进经脉,一遍又一遍,试图挽留他消逝的生命力。

    有什么用呢。

    蒲七好不容易呼出一口气,透过薄薄的帷幔,目光落在院角的梨花树下。那条红绸不知落了多久,风吹日晒,褪了色,沾满泥污,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和他被消耗掉的生命一样。

    这些天蒲七常常想,要是没有遇见甘绎之就好了。他宁愿饿死在山下的饥荒中,也不愿上玄明宗来。

    像他这样注定活不长的人,就不要再给他希望了。

    因为只有没见过月亮的人,才不会在月亮碎掉的时候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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