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行行重行行 (第1/1页)

    四人与余疏浅最终到广东，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他们风尘仆仆，脸上的精神头却很足，就连余疏浅的布袋子里都多装了一些他们在各地游玩的土特产。半路上钱不够，他们还去某个公路边上的饭馆洗了几天盘子，打临时工。赵有志有个把力气，在后厨切墩，杀鸡杀鸭杀大白萝卜。老板见余疏浅年纪小记性强，就叫他在前边帮忙点菜端盘子。这个饭店附近建筑工地上做活的工人都来吃，生意很好，急需人手，崔晓兰洗盘子洗得两手发白，都破皮了，赵有志看了很心疼，又花了一笔钱上药方买了护手霜来。总体来说，他们还是赚了一点小钱。

    先前在工厂里干过装配的人叫程大鹏，算熟手，他的前东家还愿意把他留下来做活，他去问了问，就决定留下来。临走之前他给剩下的三个人介绍了一个劳务中介，他说他之前的活就是那个人帮忙介绍的。这帮劳务中介和分布在城郊的各个工厂都打过交道，整日在南门菜场和桥洞底下转悠，专门找有点力气的年轻人去干活，拉壮丁一般，事成后从他们的工资里抽一笔中介费。

    这个中间人自称马老五，长得黑瘦，仿佛一只秃噜皮的野猴，脸上喝酒喝得颧骨上的皮肤泛红，说话总有一股酒味。他说他赚了钱就想喝点小酒，说他不喝脑袋反而不清醒，迷迷瞪瞪。他打量了崔晓兰一番，说小姑娘路子最广，在哪里都能挣到钱，问她想走快路子还是慢路子。赵有志一听觉得不对，在崔晓兰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打断马老五，说他们都是要进厂的正经人，不走歪门邪道。这时崔晓兰也反应过来，涨红了脸。

    马老五连忙摆摆手，说道：“我这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我有门路，人家巴望着还赶不上趟呢，算了算了，那你们都是要去工厂里干活呗，那你们得等上两三天，最近来这边想找活干的人特多，工厂的人也得好好挑一挑。“

    他又皱眉，说你们咋出来还带一个小孩。他们就对马老五说余疏浅主要是来找父母来的。马老五点点头，说他是最难安排的，最近上头查得严，说不准用童工。余疏浅说自己没关系，有什么机会先紧张着几个哥哥jiejie，他自己可以去城里看看，也不一定非要到厂里去。饶是马老五都觉得余疏浅小小年纪就如此通人情世故，也许将来未必不能混出一份事业。

    最先找到工作的是赵有志，他年轻力壮，马老五叫他去冷冻厂干活，先从打杂的活干起，他们车间有师傅会带他们快速上手流水线。赵有志跟车间主任谈，说能不能帮他的同乡崔晓兰也安排安排，车间主任说冷冻厂暂时不缺女工，但是隔壁成衣厂还有空缺，叫崔晓兰去试试踩缝纫车。这下崔晓兰的着落也有了，只剩下最后一个有点闷头闷脑的隔壁村人，叫郑铁华，说在老家开过拖拉机，马老五就叫他干回老本行，学几天叉车怎么开，在叉车队当学徒。

    他们都从旅店走了，郑铁华临走之前还交代了余疏浅自己工作的地方，说有困难就来找他。余疏浅点点头，第二天余疏浅就退了房，自个进城去了。他没指望马老五能立马给他找个活干，没准过几天马老五都会忘了有自己这么一个小孩。他在街上溜了几圈，很快和一群无业游民混熟了，他把对那四个人说的悲惨身世又复述了一遍，说得自己几乎都要信以为真。那帮无业游民都不是真的无业，而是喜欢做一阵活，休息一阵。在工厂里干一个月活，再用两个月时间把钱花光，没钱住招待所就住桥洞，天气热的时候睡在河边的桥洞，晚上特别凉快，就是要小心别掉进河里。天气冷去找纸板箱搭屋子，或者跑到再偏远一点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废弃的老房子，一块住进去。最后实在没钱吃饭，就再去哪个工地上干会儿苦力活。

    他们说做工的日子太苦，哪里有现在潇洒，再说他们往往打光棍，生理需求全靠洗头妹解决，有的甚至和某个洗头妹或者坐台女是老相好。

    在这帮无业游民中，有个长相稍微周正一点的三十多岁的人，叫陈顺水，他自己在老家有个年纪和余疏浅差不多的弟弟，因此对余疏浅言语间多有留意。他想了想，说道，自己的一个相好是城中村的一个洗头店老板娘，也许可以把余疏浅介绍到她的店里去，当理发小弟。

    当天晚上余疏浅就见到了陈顺水口中开理发店的老相好，是个半老徐娘的女人，年纪比陈顺水还要再大一些，但是很会打扮，纹了眉毛，眼皮上似乎也纹过，搽了亮闪闪的眼影，让余疏浅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走来就是一阵香风，和陈顺水打情骂俏了一会儿，再看向余疏浅，这个年纪尚小的男孩。女人仔细看了看，说道：“长相倒是很不错，再过几年肯定是个帅哥呢。行吧，就叫他留下来，这会儿个子矮剪头还不成，给客人洗洗头总还能应付。”他们说定，就叫余疏浅在店里待着，晚上就睡在店里管店。

    女人对余疏浅说，要是有客人问起来，就说是她老家来的小孩，借住在这里，千万不能说是在这里打工，防的就是有工商局底下的人借着敲竹杠。余疏浅点点头，说自己知道，紧接着就叫女人jiejie，女人姓刘，听得眉开眼笑，又说自己年纪大了，就叫刘阿姨，不必叫jiejie。

    洗头店里除了刘姐，还有两个洗头妹，一个叫徐红，长期做的。另一个叫南南，南南在夜场兼职，洗头店一周只来两三天。剪头的叫庞小军，也才二十来岁，除了会剪头，还会烫发染发，他自己就有一顶棕黄色的卷卷头，看着好像一头狗毛。庞小军和南南是一对小情侣，不过在店里庞小军时常和徐红说说笑笑。庞小军待人不错，第一天晚上就请余疏浅去吃烧烤，也叫余疏浅小七仔，余疏浅吃得满嘴流油，还在庞小军的鼓动下喝了小半瓶啤酒，没过一会儿就和庞小军称兄道弟，庞小军觉得余疏浅懂得很多，一点都不像乡下来的傻小子，看到什么就大呼小叫，反而对花花绿绿的都市生活很适应，于是看他越发顺眼。庞小军主动认了余疏浅当自己的干弟弟，说自己在城中村也混了两三年，以后就他罩着。

    他们吃了将近两小时，终于等到南南下班，她上班的酒吧离这边的夜市一条街不远，他们显然是约好了，晚上就在这里见面，庞小军给南南点了一碗炒河粉吃。南南吃得很高兴，她白天没有看到余疏浅，这会见了，也跟着庞小军叫他弟弟，冲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