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和好 (第1/1页)

    江怀疾步进来，外面雨急风斜，淋透了半边身子。英叔焦急地半拦半劝跟到门口，终于只能停在门边，苍老的脸上满是担忧。

    陆淇一下子回头，“哥…”

    他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追着江怀的脸，声音里的颤抖几乎控制不住：

    “哥！”

    目光猝然相撞，江怀脚步猛地一停。

    他不容分说拨开几个扭住陆淇的人，挺拔的身影紧紧挡在他前面：

    “父亲”

    深吸一口气，江怀说：“您这是做什么？”

    陆淇下意识握住江怀的小臂，眼神近乎贪婪地停在这道背影上。哥哥的背脊还是那么宽阔，仿佛只要在他身后，再大的雨也淋不透，再猛烈的风也吹不进。

    他似乎又找到了那把伞。

    江岳不悦地看着陆淇握住江怀的手，随后把目光转到儿子身上：

    “这儿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了？”

    顾不上擦发梢一滴一滴滚落的雨水，江怀道：“父亲”，他似是确认着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说得慢极了，却无比清晰：

    “您这是要儿子的命。”

    江岳猛一下把沉重的书扔到他身上，劲气之大直发出“砰”的一声！

    “哥！”陆淇惊呼。

    江怀强劲有力的手臂一下拦住他扑过来的身子，目光直接迎上江岳眼里的震怒：

    “是儿子的错，儿子让您失望，无论什么代价儿子都愿意付！但是小淇”，沉稳的声线稍稍一变：

    “您不能动。”

    江岳眼神更冷，他几步过来，大掌抬起就要掴在儿子脸上——

    “啪”

    却不是耳光的声音！

    陆淇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一把钳住江岳的手腕：

    “别动我哥！”

    时间一刹那静止。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敢在江岳眼前如此放肆！

    江怀直接跪了下来：“父亲息怒”，一把扯下陆淇的手，“小淇，别胡闹！”

    陆淇动也不动。

    冷冷一笑，江岳慢慢放下手腕，铁青着脸坐了回去。

    “来人”，他眼见着儿子的肩颤了一下，命令却没有丝毫缓和：

    “把他带走关到地窖去！”

    陆淇迎着他锐利得要将人洞穿的视线，这次却顾不上害怕：

    “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不要再为难哥哥。”

    江怀听他这么说，知道父亲怕真是气狠了，只能道：“父亲恕罪，小淇被儿子宠坏了”，把陆淇拉到怀里牢牢护着：

    “还请您息怒。”

    恳切求饶的话在江岳的震怒面前薄得像张一戳就破的纸。江怀也知道在父亲的绝对权威下，这些话有多么苍白无力，但他还是说：“您不要动小淇。”

    江岳一看过去便明白，江怀是要和他死扛到底了。

    他认真瞧着儿子颇像自己的眉眼，想起这好像是他从小到大为数不多流露出的脆弱。小时候无论骂得多重，打得多狠，江怀从来没有求过他。

    如今却为了一个孩子当众忤逆，江岳说不清心里的滋味。

    “你是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

    江岳淡淡合上眼，“带走！”

    “父亲！”

    陆淇感到环住自己的手臂骤然收紧，和那些上来撕扯他的人负隅顽抗，忽然就不想坚持了。

    “哥”，他转脸看向江怀：

    “我没关系，你让他们带我走吧。你不要这样，你会痛苦”

    夹在自己和父亲之间，没人比陆淇更知道江怀心里的煎熬，

    “我不想让你痛苦。”

    无数双手伸过来撕扯着他，陆淇甚至还能对着江怀微微一笑。他此行唯一的心愿已然达成，哪怕为此要付出不可想像的代价，他也无悔。

    眼睁睁看着他不再稚拙的笑，江怀的心猝不及防狠狠刺痛，

    “小淇…”

    他一直在盼望他的宝贝长大，可真看到他露出对命运的妥协和对残酷的淡然，他还是止不住地心痛。

    明明只是个孩子，是他没有护好他。

    “老爷！”

    僵持间，管家闻英匆匆进来，躬身递给江岳一部内线电话：“夫人，夫人说想见见这个孩子。”

    江岳紧紧一蹙眉，这女人又来添什么乱？

    好一会儿——

    在十几双眼睛屏息的注视中，他却抬手接了过来。

    陆淇跟着江怀回房的时候，还感到一阵阵不可思议的不真实。

    上一秒那个古板严厉的大家主还要把他关起来，下一秒却不知电话那端的人有什么神通，竟能劝动江岳放了他回来。

    “小淇！”

    江怀几乎在进房的第一时间就紧张地检查他全身，“有没有受伤？”

    陆淇不说话，眼睛红得像找不到家的小兔子。江怀更是有些慌了神：“父亲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他把陆淇的外衣掀上去，探手摸上他微凉的肌肤。

    “哥！”

    陆淇一下扑到他怀里，决堤似地一个劲儿地哭。

    三个多月了，一百来个日日夜夜，他们已经分开了这么久。曾经的冷战赌气消弭之后，充斥心头的唯有无尽思念。多少个夜晚的辗转反侧，他一伸手都摸不到熟悉的体温，只剩冰凉的床榻与难眠的孤枕。

    “哥”，他哑声唤，“我好想你啊”

    把陆淇抱在怀里，胸腔贴着他的心跳，江怀这一刻才觉得真正活过来。

    “对不起”

    干涩的唇贴上去，江怀一点点极尽温柔地帮他把眼泪含掉。

    “是哥哥软弱，没有保护好你，让小淇吃了这么多苦。”

    陆淇扑在他身上，哭的更凶了。

    一路危机四伏地闯过来，一个人独自踏上万里之遥的陌生土地，担惊受怕，风吹雨淋，多少天没睡过一个踏实的觉，没吃过一顿热乎的饭。

    “都怪你！”

    “呜呜”

    “好，怪我怪我。”

    “哭吧，哥哥在，哥哥以后一直在你身边”

    “你骗人！”陆淇湿漉漉地发脾气。

    “你扔下我就走了，你不管我了，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江怀都不知道该怎么疼他了，“都是我不好，你要是生哥哥的气，就罚我吧”，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什么都可以。”

    陆淇又气又哭地踢打，“我才不要！”

    他抽抽嗒嗒地帮江怀把湿透的衬衫脱下来：

    “我不要你再受苦。”

    江怀单手扯住衬衫的半边，把背后交错骇人的伤痕掩去。

    他摸了摸陆淇的头发，“知道心疼哥哥了。”

    他让陆淇坐在床上，半蹲下来看他：

    “还在不在生哥哥的气？”

    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在窗棂上奏出一曲滴答的小调。陆淇吸了吸鼻子，他当然知道，江怀问的是镜阁那次让他极度恐惧、无助、屈辱不堪又几乎打碎他全部自尊的惩诫。

    双手撑在床边，陆淇故意不去看他。过了一会儿，才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

    “家里的花都开了好久”，他递给江怀说：“我来给你送花。”

    照片在长途跋涉的折磨下已经不再光鲜，上面盛放的向日葵却依旧亮丽。

    许久前，奶奶家门前葱郁的大槐树下，曾经见证过他们这样一段对话：

    ——“家里那束花还开吗？”

    ——“开。楼下花店不开了，家里的花还继续开。”

    江怀小心接过那张薄得没什么分量的照片，酸涩感动的心绪并着回忆跌宕涌来，却不妨陆淇倏然把他拉近，一下抱紧他的腰：

    “不生气了，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