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匣中玉（二） (第1/1页)

    叶无雪早已做好通过万化镜碎片后会遇见前世裴令的打算，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所见之景却令他愣在当场。

    狐女肌肤胜雪，舞步轻盈，环佩叮当作响，发间一颗璀璨明珠熠熠生辉。坐在旁边的王长薇推了他一下，口中念念有词：“你怎么睡着了？我可算特地带你到玉香楼里见识见识新来的美貌狐女……据说还有一个体质特殊的鼎炉……”

    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相识的言语，叶无雪猛然起身，桌上酒盅打翻，浓香美酒洒了一身。

    叶无雪立刻抓起王长薇问道：“我怎么在这？你怎么在这？”

    王长薇一脸莫名地看着他：“我……你……我们不在这又该在哪里啊？你怎么回事，不会是修炼得走火入魔了吧？”

    叶无雪后背冷汗涔涔，二话不说伸手去摸王长薇后脑勺，他记得王长薇后脑勺摔了一次后留下好大一个疤，王长薇在他耳旁念叨了好久。可是等他摸到王长薇的脑袋时，却不曾发现那道伤疤。

    叶无雪喃喃道：“那道疤呢？”

    王长薇拍掉叶无雪的手，皱眉道：“你方才也没喝酒，怎么就醉了？我这脑袋好好的，哪来的疤！马上到约好的时间了，你快些上楼，我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王长薇推着叶无雪上楼，一切就像是叶无雪曾经历过的，房间里是中了花好月圆的裴令，当他推门而入时，迎接他的将会是裴令气势汹汹的一剑。

    他为何会回到这个时间？回到这个还没有遇见裴令的时间，与裴令的纠葛也还未来及发生。倘若他没有推开房门，没有在这里见到裴令，也没有故意招惹裴令，裴令也就不会生出想要困住他的疯狂念头。

    叶无雪停立在门口，或许当初不去招惹裴令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裴令天赋出众，本该成为世人仰慕的剑修，不该是颠覆世间的怪物。

    叶无雪退后一步，转身下楼。才踏出一步，便听见一个稚嫩的啜泣声从身后传来，“你不要小云了吗……不要抛下小云……”

    叶无雪仓惶转身，眼前长廊无限延伸，在长廊尽头有个蹦蹦跳跳的孩童。孩童眨眨眼睛，一双浅色眼眸与叶无雪一模一样。

    孩童一见到叶无雪，眼睛就弯成了浅浅的月牙，伸出胖乎乎的手臂：“要爹爹抱。”

    是小云。

    见叶无雪没有动作，小云歪了歪头，不解道：“爹爹怎么不抱我呀。”小云跌跌撞撞向叶无雪跑去，结果脚下不稳，一头栽倒在地。

    叶无雪见状立刻抱起小云，小云皱着一张脸，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一点都不疼的。”

    小云身体软得像是棉花，叶无雪不敢用力抱他，生怕小云会变成云朵从他的怀里消失。

    小云扬起脸来，伸出手在叶无雪的脸颊上擦了擦：“小云都没哭，爹爹怎么哭了，爹爹也摔倒了吗？”

    叶无雪内心无比清醒，小云并不存在，可是他还是贪恋于小云对他毫无防备的亲昵。他闭上眼睛，而后缓缓睁开，将小云小心翼翼地放回地面。

    小云一离开他的怀抱脸蛋就变得皱巴巴，委屈至极望着叶无雪：“还要爹爹抱！”小云抱住叶无雪的腿，像只粘人的幼犬。

    叶无雪道：“之前是哥哥，现在是小云。裴师兄，你真的知道如何能让我痛苦。”

    小云眨巴着浅色的大眼睛，对叶无雪所说的话很是不解：“爹爹，见到小云你不开心吗？为什么会痛苦呢？”

    叶无雪的心像是被狠狠撕裂开来，每多看一眼小云，被裴令欺骗的痛苦就会加重一分。他曾经多么恐惧怀孕生子，后来就有多么期待小云的降生。小云的存在，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裴令的欺骗。

    叶无雪内心平静下来，也明白了眼前所见的一切不过是前世裴令为他编织的幻梦。他没有回到重生的起点，而是再次落入了裴令的蛛网之中。

    小云的身影逐渐透明，浅色眼眸充满着不舍，越是如此，叶无雪越是痛恨。前世的裴令无疑是最了解他的人，了解他最痛苦的根源，并且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的软肋。前世裴令知道他最在意叶无晴，所以虚实境中会用叶无雪蛊惑他。也知道他对于小云的不舍，才会幻化出他心目中小云的模样。

    叶无雪甚至会怀疑，前世裴令其实是恨他的，否则不会一次又一次揭开他的伤疤，让他反复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

    叶无雪向着空荡荡的长廊说道：“裴师兄，你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来见我？”

    喧闹的玉香楼这一刻寂静无声，回应叶无雪的只有风声，似乎天地间只有叶无雪。

    叶无雪笑了一声，灵枢所惧怕的裴令，不过是个躲躲藏藏不敢在他面前现身的胆小鬼。

    叶无雪扶着扶手走下楼梯，方才还在他面前翩翩起舞的美艳狐女，此时已是舞台中央蒙着灰尘的一句骸骨。盘中珍馐尽数腐烂，昔日富丽堂皇的玉香楼如今只有剩下蛇虫鼠蚁。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遭遇墨仙之祸后沦陷的越中便是这副模样。玉香楼外尸骨遍野，其中或许就有叶无雪相识的邻居，只是这些尸骨早已腐坏得看不清原本模样。

    叶无雪勉强辨认出回家的方向，住了十几年的房子荒草丛生，大门缠满了藤蔓，推门而入时惊飞满屋的鸟雀。对于这些鸟雀来说，叶无雪才是不速之客。

    叶无雪并没有在家中发现叶无晴的尸骨，说来也是，叶无晴那个时候一定还在外面想办法对抗墨仙，怎么会老老实实待在家中。

    叶无雪将房间简单打扫干净，这是外面下起了小雨。叶无雪撑开窗户，绵绵细雨冲淡了越中的灰暗之色。

    身着紫色衣衫的裴令在烟雨中撑伞而至，一如当年风雅清湛。他走到窗前便停了下来，双眸紧闭，嘴角微抿，本就清冷的气质更添了几分遥不可及的神秘。

    裴令道：“我来迟了，你可会怪我？”

    在叶无雪眼睛彻底看不见的那段时间，他曾无数次梦见过雨中撑伞而来的裴令。对他来说，裴令高不可攀如一轮明月，而他落败狼狈低入尘埃。只不过在他重生再次遇见裴令后，就没有再想起过那个时候的裴令。

    正如裴令所说，他来的太迟了。

    叶无雪道：“我如何能怪你呢？若不是你，恐怕我也不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裴令道：“万化镜打开后出现了一些意外，不然你早就应该回到这里。我知道，你一定想来这里。”

    叶无雪看着裴令的双眸，心底时而涌起对裴令的恨意，时而又被悲悯所填满，时而又在惋惜：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果然只有裴令。

    叶无雪道：“我一直都想知道，现在的我究竟是人是鬼？”如今的叶无雪没有躯体，而是一副飘荡的神识。若非他已突破元婴，达到神游境界，恐怕离体的神识早就被吹散了。

    裴令道：“是人还是鬼又有何不同，你只是叶无雪。不过你放心，你的身体我会取回来的。”

    叶无雪还记得，他的身体是被人从裴令身边抢走的，除了灵枢以外恐怕也不会有其他人会想要他的身体。

    叶无雪道：“还有一件事情……我的哥哥呢？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会让我见到哥哥，现在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