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镜中花（七） (第1/1页)

    他们距离张妙芝并不算远，却因为彼此间横隔着许多面镜子，才没有发现对方。

    张妙芝盯着裴令看了一会儿，直到裴令露出不耐神色，将目光移向叶无雪。看在见叶无雪黯淡双目时，张妙芝未见惊诧之色，似乎早已知晓了。

    叶无雪道：“你可曾见到其他人？”

    张妙芝虚弱笑道：“不曾，在下入城以后便旧伤发作，无法动弹，已在此处三天三夜了，你们是我唯一见到的人。”

    叶无雪奇道：“你没有被镜妖的虚实境困住吗？”他以为所有进入镜城之人，都会陷入虚实境。裴令既然说镜妖已修炼除了二重境界，想必更是难缠。

    张妙芝道：“说来惭愧，在下虽生来孱弱，但也不易被蛊惑，虚实境于我而言并无影响。”

    道庭中开天眼之人，可一眼分辨虚实，不会被镜妖蛊惑。其实叶无雪的名目诀也是传自道庭，只不过他未开天眼，自然不能发挥其天眼神通。张妙芝眉心一道浅浅的疤痕，便是他的天眼。

    叶无雪道：“原来张天师已练成了天眼神通。”

    张妙芝连忙道：“天师不敢当，更算不上天眼神通，不过比寻常人看得更清楚些，恰好克制镜妖的虚实境罢了。”

    裴令的目光在张妙芝眉心天眼停了片刻，张妙芝忽而感到眉心刺痛。

    叶无雪道：“不知天师的天眼能否找到其他人所在之处？”

    张妙芝摸了摸眉心天眼，道：“在下曾试过，只是此地日光太盛，地上又有无数镜面，实在太过刺眼，无法看清城中之人方位。或许在夜间能看得清楚，不过在下体力不济，想要再开天眼还需等上几日。”

    他一边说，一边留心裴令的反应。不过裴令面色平静，实在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

    叶无雪看不见他们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得知张妙芝暂时不能开天眼，心中略有遗憾。他们虽如今身在镜城，正是镜妖的地盘，假以时日镜妖休养生息，必然会卷土重来，想要救人必须越快越好。

    张妙芝又道：“虽然不能用天眼，但是在下已经算出了舍弟与令兄所在之处，只是在下双腿无法行走，只能耽搁在此处，幸好遇见了你们。”

    叶无雪惊喜道：“哥哥如今身在何处？”

    张妙芝道：“舍弟身犯白虎煞，在东方位。有贵人相助，暂时性命无虞。”

    叶无雪急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张妙芝皱眉道：“只是东方对你而言，恐有凶兆。不如先去找晏兄……”

    叶无雪道：“不必！镜城中诡谲多变，不宜耽搁。我不怕什么凶兆。”

    叶无雪离开虚实境以后，便由双脚悬空的虚无之感，他急切地想要找到叶无晴，确定他在虚实境中舍弃的皆为虚假。

    不详预感笼罩张妙芝心头，他开口道：“容我算上一算。”

    他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每划一道，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树枝比划的动作也越来越慢。窥探天机，自会被天道反噬，张妙芝开了天眼以后，承受过太多次天道反噬，可是从未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般。

    有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沉默地盯着他，威压甚至强过了天道施加的压力。他艰难地抬起头，直视那一双眼睛。

    从那一双眼睛中张妙芝看见了宇宙万物，风起云涌，雪融潮动，也看见了天崩地裂，鬼哭哀嚎，是最美妙的眼睛，也是最恐怖的眼睛。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能够包容万物？

    张妙芝嘴角溢出鲜血。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触及到了天道，那股强大、苍凉、空旷的力量，一瞬间将他精血全部抽离。

    他在与神对视。

    叶无雪嗅到血腥味，转向张妙芝的方向，道：“张天师？你怎么了？裴令，裴令你去看看张天师是不是伤得很重？”

    张妙芝被眼睛的主人赦免，得以夺回了最后一点生机。他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不该贪心地去窥探神的内心。不过好在神在人间有所眷恋，并没有夺走他这个胆大之人的性命。

    张妙芝抹去嘴角血迹，道：“无妨。刚才又为叶兄算了一卦，咳咳，算出叶兄命犯桃花……不、不是，东方属木，有金相助，必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张妙芝从未想过，堂堂道庭中人，也会如江湖术士一般满嘴瞎说。卜算是为了解读天机预兆，如今堪比天道的人物就在面前，自然无论如何解读，都是吉兆。

    叶无雪并不十分相信卜算之说，前世张妙芝的弟弟，另一位张天师就在他耳边神神叨叨说过许多的话，也未见有什么滔天的能耐。

    叶无雪道：“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启程。我双目有疾，无法视物，不能助天师一臂之力。此处也无法召唤法器，裴令，你——”

    裴令道：“方才我看见一个板车，你和张天师坐在车上便是。”

    镜城中原本也是人丁兴旺的城池，昔日平坦大道杂草丛生，荒废在路边的板车上也长满了野花。

    叶无雪坐在板车上，张妙芝躺在他身边，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咳嗽。路上颇为颠簸，破旧板车左右晃动，发出难听的声响。

    叶无雪随手用缠在板车上的细枝编成手绳，这是他之前就答应过裴令的。只是单纯用细枝编手绳，似乎有些单调。叶无雪想起他和裴令在第一重虚实境里成亲时，喜婆剪下他们的头发放在一起，寓意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叶无雪剪下一缕发丝，编进要送给裴令的手绳。

    张妙芝轻声道：“叶兄，你与裴兄的感情似乎极为深厚。”

    叶无雪嘴硬道：“我和他……我和他不过是一起住过一段时间，我哥哥又曾经救过他。”

    张妙芝笑了起来：“这么说来，你与裴兄是青梅竹马，更加难得。”

    叶无雪面上发热，手里变得手绳也有些歪歪扭扭。

    叶无雪道：“才不是什么青梅竹马。”

    张妙芝笑道：“叶兄休想骗我，你与裴兄如此般配，乃是佳偶天成。在下身无长物，也只有卜算之术拿得出手。若是叶兄想算与裴兄的姻缘，在下愿为叶无雪算上一卦。”

    叶无雪将手绳往怀里一揣，道：“张天师还是先别算卦，好好休息吧。”

    张妙芝还想再劝，眉心又是一阵刺痛。张妙芝揉了揉眉心，乖乖闭上了眼睛。他有心提醒叶无雪，可是对方实力强悍，一旦被戳破身份恐怕要恼羞成怒。

    等到张妙芝没了声音，叶无雪探着脑袋，向裴令开口：“左手给我。”

    裴令一手扶着板车，想也未想就把手递给了叶无雪。

    叶无雪摸索着裴令的手臂，将编好的手绳系到裴令的手腕：“之前说过送你的，不许嫌弃我编的不好看。”

    这里面可是有我的头发。张妙芝在身边，叶无雪倒是不好意思将最后一句说出口。

    叶无雪听见裴令轻轻的笑声。

    裴令道：“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裴令珍视的态度让叶无雪有些不在，他低声道：“之前不是送过你很多东西嘛，又不是第一次。你还把我的……偷偷藏起来。”

    叶无雪的手指被裴令握住。

    张妙芝呼吸平稳，应是睡着了。于是叶无雪没有抽出手指，而是握着裴令的手指，坐在板车上摇摇晃晃地驶向东方叶无晴的方向，在这镜城中竟有一番别样的静谧。

    铃铛清脆声响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浓重得化不开的胭脂香气。叶无雪脊背发凉，动作僵硬地转向另一辆行驶靠近的马车。

    那辆马车华美异常，四角具有铃铛晃动。车中有两道身影，其中一个显然没了气息，被晏容月随手扔下了马车。

    晏容月饶有兴趣地看向板车上的叶无雪，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