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1/1页)

    5.

    一早起来，艾连到大厅吃早餐，几乎所有的桌子都坐满了人，仅剩下其中一张还有空位。

    艾连看着那个面上不善的金发青年，本有些犹豫是否要去坐那边的位置，结果那人注意到了他，直接朝他招手，甚至拉开了隔壁的椅子，示意艾连坐他旁边。

    「波尔柯，你呢？」金发男人向艾连伸出手。

    「艾连。」艾连只好握住对方的手以示善意。

    波尔柯虽然看着很凶，说话也特别大声，但人却意外的亲切，他知道艾连是刚来到这，在吃饭间的闲聊简单了介绍了一下目前住在这区的人各是怎麽样的背景。他也没隐藏自己的事，说自己难以控制脾气，所以闹出了很多麻烦事，当所有人都放弃他的时候，只有他哥哥马赛义无反顾的带着他到医院求治。

    「马赛？」艾连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拿着本子动笔纪录的马赛，虽然烈红色的发色跟波尔柯的金色不同，但两人五官却很相似。

    「嗯，那我哥。」波尔柯指了马赛一下，面上有些羞愧，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这次出去就绝对不会再进来了。

    艾连虽然有些好奇，但他没有追问，直到波尔柯问他住在哪间房，艾连才指着自己的病房。

    「莱纳布朗？」波尔柯眼睛往上一翻，嫌弃之意溢於言表，「我不喜欢那个家伙，老是躲在房里，来到这都多久了也没见他出来过一次，明明长了那麽高大还这样畏畏缩缩的，哼、胆小鬼。」

    艾连尴尬了笑了一下，继续吃起盘里看起来不怎麽美味的食物。

    因为凌晨发生的事，艾连不敢在房间多留，甚至有点害怕再和莱纳独处，而且他发现自己当初唯独对艾尔文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其实是因为对方那天刚好也在现场，所以自己才会下意识的将他串联在一起。

    得知自己不是针对艾尔文时，艾连松了好大一口气，可是为什麽是针对莱纳呢？他不得而知...

    艾连跟着波尔柯参加了团体活动和团体治疗，吃完晚饭後，他留在大厅看杂志，直到不得不回房的时间，他才踏着沉重的脚步认命的回到房间。

    进门时，莱纳的床上仍是鼓成像一条连绵的山脉，那白色的棉被将莱纳完整的包覆在其中，连他金色的发也看不到一丝，像极了挂在叶上虫蛹。

    艾连心中庆幸，迅速地收拾一番就熄灯入睡，可不知怎麽的，他明明是正常的时间睡觉却还是在半夜醒来。艾连记得自己睡觉时很少翻动，明明闭眼前是背对着莱纳的方向，但一张开眼又是莱纳独自坐在病床上，用自己的手在脖子上捣鼓些什麽。

    原本艾连试图继续入睡，可他阖上眼就是产生不了睡意，他暗骂了几句後放弃似的爬坐起来，「你的作息一直是日夜颠倒的吗？」

    「对不起，吵到你了吗？」莱纳看艾连从床上爬起，以为是自己吵到他休息。

    「不是，是我自己睡不着，你陪我聊会吧？」艾连靠着床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这次他选择留在自己床上，保持距离。

    莱纳没有拒绝可也没接话，艾连心想这家伙真是不会聊天，但毕竟是自己提出的，於是找了个话题，「你为什麽白天老是睡觉呀？是因为不想出房吗？」

    莱纳坦白的回答是，艾连又接着问为什麽。

    艾连从与芬格尔女士的心理谘商学到了一点就是需要不断的提问让对方去思考且回答以蒐集到足够的资讯作为判断的依据，其实莱纳根本没有必要回答，因为他面对的并不是医师或是心理师，可艾连早已发现莱纳几乎是有问必答或着是说他似乎不懂得拒绝别人的要求。

    「我怕我会忍不住向别人提出恐怖的要求...哪有正常人会想要去剥夺他人的性命呢...比起自己失去性命，夺人性命才更可怕吧？」

    「那你又为什麽想要死在别人手上？」

    莱纳朝艾连看了一眼，艾连隐约看到对方好像笑了一下，虽然看不清楚却觉得莫名的忧伤。

    「因为我母亲说过自杀是上不了天堂的。」莱纳的声音在颤抖，他说自己很自私，他害怕自己让信奉上帝的母亲失望，所以即便想死也还是想要上天堂，可是光是这样歹毒的想法就足够让他坠落地狱了吧？

    艾连没有对此评论，因为他从来不相信任何宗教。

    莱纳垂下他没什麽肌rou的宽肩、缩起他修长的腿到腹部再用双手圈抱在胸，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颗球一样，艾连猜想对方可能在哭，但是艾连看不到背着月光的莱纳究竟是什麽模样，他只听到对方抽抽搭搭的声音叙述他并不幸运的一生。

    莱纳的母亲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只要结了婚就不会离婚，但是莱纳的父亲说穿了就是个混蛋，成天酗酒，动不动就殴打妻子，可即便如此，莱纳的母亲还是向孩子灌输着丈夫只是难以控制脾气，他还是很爱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帮助他的观念。

    於是莱纳从小就跟着母亲一起被父亲家暴，父亲打完了母亲还不解愤就抓着莱纳继续打，那时还小的莱纳总会想，如果父亲下手的再重一些就好了，那他就可以藉由父亲的手离开这个世界，而他的灵魂也会因为上帝的怜悯有机会到达天堂。

    所以年幼的莱纳在被挨打时并不是哇哇大哭也不是乞求对方住手，他总是用挑衅的语气去激怒他暴躁如雷的父亲，可惜也不知道是莱纳的身体素质过硬又或着是他命大，他的心愿并没有实现。

    这样的日子是到莱纳的外祖父母发现了这件事才强硬的带着他们母子离开，可他那个被迫离婚的可怜母亲却不撞南墙心不死，竟还时不时的回去找那个家暴她的男人，希望以爱感化对方。

    最後他生理上的父亲因酒精中毒去世，而他母亲则是因为前夫去世而伤心郁卒，没多久也病逝了。

    莱纳的故事像是一套常见的标准模板，悲剧的童年造成影响一辈子的创伤，导致精神上的衰弱，合情合理的让从小衣食无忧且父爱母慈的艾连感到羞愧不已，也不经感叹人与人之间果然无法相比，从前觉得自己悲哀，直到见到他人背负的苦楚後才觉得自己的如此不值一提。

    「莱纳，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艾连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一个悲惨的真实故事，彷佛也只能用一个中性的感谢回应。

    昏暗的室内突然陷入了沉寂，莱纳突然丢出了一句抱歉，这让艾连很不解。

    「艾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和你说个秘密，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连芬格尔女士也没有。」莱纳的声音有些沙哑，也许是因为哭过。

    这还是莱纳第一次的主动，艾连轻应了一声後，莱纳才幽幽开口：「我想要死在别人手里也不完全是因为我母亲，其实我呀...从很小时候就会听到一个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他总是吵着我说＂把命给他＂、＂把命给他＂...听得我都烦了，有时候都想着乾脆遂了他的意吧...这样他就不会再吵我了。」

    「哈、听起来很恶心吧？对不起呀...不知怎麽的就是很想跟艾连你说，你就当成玩笑听吧。」

    在莱纳躲回被窝後，艾连仍呆滞的坐在床上，一股毛骨悚然袭上心头，让他全身发凉，他不得不抖着身子将自己送回被子里取暖。

    －取了他的命！

    －把命给他！

    这两句话任谁听了都像是对应，若这真只是巧合，也未免太玄呼。